作者:迪玛利亚
其实他的主业并不是挖木炭,他曾经试过把我家的门面变成一家小卖部。父亲引进了大桶的漂白剂、氯水、肥皂还有许多的清洁剂,然后他会把这些分进一个个瓶子里,最后通过小卖部再贩卖出去。如果你生活在我们的小镇上的话,你买一瓶柠檬清洁剂是不会去正规的商店的,那太贵了。你可以来到我们家的小店里,我妈妈会卖给你一瓶同样的清洁剂,价格也会合理得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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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迪玛利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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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伟大的人物,
哪怕终其一生,
通常也只能通过虚构的人格,
为民众所知。”
——新闻评论家·李普曼
「逝于1974年12月14日」
出自作品:《舆论》
……
青年许知远和青年吴晓波,都曾受到一本书的影响。这本书叫《李普曼传》。
它讲述了美国最伟大新闻评论家的一生。60年时间里,李普曼用专栏文章影响着美国的政治、民众。很多美国人早起第一件事,就是读他的文章。
李普曼曾被罗斯福总统誉为“全美30岁以下最著名的男士”。一生著作对美国社会以及整个时代,产生巨大作用,最终名垂千古。北大的许知远,和复旦的吴晓波,看完他的故事,都感觉人生被照亮了。
一个具体的渴望同时从这俩人心头升起:
他们都想成为中国的李普曼。
多年后,他们的愿望都落空了。
许知远生于苏北,但他命好。1983年,邓公决定裁军100万。他父亲带着一家人到了北京。7岁的小许从此享受到了苏北孩子难以享受的社会资源。加之许父热爱阅读,老早就替他打好了文化基础。这个生于中产之家的少年,很顺利地考上了北大。可惜他读的不是中文系,而是微电子专业。
「大学时代的许知远」
许知远十五六岁时,喜欢李敖。他对李敖那种反叛传统、张扬肆意的人生很是崇拜。所以进入大学,秩序都不放在眼里。他永远留着一头文艺长发,逃课、读闲书、看美女,穿着拖鞋在教学楼间瞎逛。
他每天沉浸在阅读中,拿批判的眼光看世界。至于学习,都是临阵磨枪。每到考试前突击复习一个月,拿个60分,蒙混过关。他转系失败,厌学情绪陡增,把所以精力放在了写作上。他办了校园刊物《微光》,实践着自己在智识、洞察上的雄心。他写文章抱怨如今的大学生活乏善可陈,觉得北大失落了那些优秀的启蒙传统,没有了他期待中的特立独行,只剩下世俗、麻木。
许知远上大学是1996年。彼时,80年代的理想主义早已退潮。读书成为稻粱谋和社会阶层升迁的渠道,这令许知远感到痛心。他想要的北大,不光是一个弥漫着理想风气的北大,而且应该是延续了五四传统的北大。
立志成为一名思想者的许知远,选择休学一年。那一年他读《新共和》《时代》和《大西洋月刊》,读各种思考者著作。与此同时,各种雄心壮志在他心中沸腾不止,去哈佛商学院读书,做跨国公司的高管…但这些幻想都不如实现文字上的抱负来得切实。于是乎,他的艺术家、文化人、思考者人格一天天茁壮起来。他开始在各大文化刊物上撰稿,吸引了人生中最早一批读者。
据说曾有女读者千里迢迢坐火车到北京,只为了见他一面。
「忧伤的、年轻的许知远」
这期间,有两本书对许知远产生了决定性影响。一本是前面说的《李普曼传》,让他建立了伟大坐标。一本是曼彻斯特的《光荣与梦想》,这本书在让他感到妙趣横生的同时,开拓了他的写作视野和方向。
有意思的是,被《李普曼传》照亮的吴晓波,日后也从《光荣与梦想》的写作框架里汲取丰厚营养,写出了他这一生目前为止可能最最有名的一本书。
它的名字,叫《激荡三十年》。
离开大学后,许知远写出了《那些忧伤的年轻人》。借用菲茨杰拉德短篇小说集的书名,许用他的青年笔触,混合着稚嫩思考和青春余温,俘获了一大批读者。那一年,他24岁,他在自序里提及同样24岁出诗集的博尔赫斯,以及其他一系列伟大作家的名字,以此宣告自己写作的起点。
起点看起来不错,它为20出头的许知远带来了名声。但跟他心目中建立的伟大目标,还有差距。他想成为一个能定义整个时代的作家,一个能影响社会话语和潮流方向的文化人。最好能像李普曼一样,创办一本中国版《新共和》。
或者像25岁就创办《时代》的亨利·卢斯一样,给整个世界乃至全体人类留下一个文明标本。于是那一年,他创办了文艺杂志《大视野》。
很不幸,刊物出了三期,就挂了。
「《那些忧伤的年轻人》」
不过这点挫折并没有击退许知远。千禧年后,中国经济进入快车道。带着社会观察家的责任,许知远去了《经济观察报》做主笔。他在那里待了4年,写下无数热情洋溢的文字。他的文章,总是全球视野,动辄引用包括并不仅限于熊彼特、马修·阿诺德、约翰·科特、马克思·韦伯等西方思想者的名字,夹杂着舶来的英式语句和各种社会学知识名词。那些人文气息浓厚、充满了智见锋锐的字句,奠定了他在圈子里的地位,也塑造了他的思考者形象。
不过后来许知远自剖道:
“一知半解的英文、杂乱的知识、模仿英文杂志的写作风格,这些因素令我充当了信息断层中的填补者……我对所引用的人物都无确切了解,对他们的思想充满了误读,但没人深究。而它正好是个热气腾腾的中国的写照…”
在“经观”的日子,也许是小许一生中最快乐的时光。那时,他和周围人没谁谈论房价、商业模式、财富自由,大家谈的是艺术、人文、哲学。
他和朋友闲聊常提到的一个词,是德语里的zeitgeist,即:时代精神。
那时他心头的壮志滚涌不休。他渴望成为焦点,最次成为张朝阳那样的互联网先驱,用巨大财富来缔造一个言论帝国,写出《纽约客》评论主笔埃德蒙·威尔逊那样的文章,用澎湃的表达欲来启蒙民众的心智。
日后《东方企业家》的高级记者、单向街创始人之一,他在经观的同事覃里雯,第一次见到他时,觉得他身上有一种“难以置信的雄心和自信”。
「许老师多年不减的发量令人羡慕」
那些伟大的愿望和滚烫的欲望流淌在他的身体里。巨大的舆论影响力,纵横世界的观察,引领潮流的巨笔,能被世人看到的张扬、刺激的生活,这些听来疯狂的伟大标签,他都希望得到。而且,不只是虚名,他渴望自身拥有与之匹配的创造力,通过火山喷溅一样的才华,把它们握在手中。
正是因为有这样的雄心,许知远自青年时就形成了一个个庞大的视角。这也就不难理解,为什么日后在《十三邀》里,他总是提到那些大词,那些高度抽象的能用以概括一个个巨大对象的听起来佶屈聱牙的形而上词。
而在他思考和渴望时,远在杭州的吴晓波,也正在朝自己的目标迈进。
小许写出《忧伤》那年,小吴同样写出了改变人生的著作,《大败局》。
03.
吴晓波他爸,就没有许知远他爸那么好运气了。
吴父是“文革”前的大学生,毕业后参军,在山西一个小山村里干了十几年。作为“文革”后第一批研究生,39岁才回杭州。吴父为了回城,最终放弃读博。所以对三个子女的教育颇为严苛,希望他们能在这条路上有所成就。
自小聪慧过人的吴晓波,没有辜负父亲的期望,一直名列前茅。但为了反叛父亲对自己的压制,他毅然决然离开杭州,去上海读复旦。
大学时期,吴晓波把大部分精力都花在了阅读上。他和同班同学秦朔经常泡在图书馆一泡一整天,对各类哲学、科学、历史、文学书目大口吞咽。
在一个月凉如水的秋夜,他读到了《李普曼传》,心田瞬时被种下了一颗梦想的种子。用文字激扬人生、参与社会甚至引领潮流,吴晓波觉得:
“这样的人生我很难拒绝。”
于是乎,他也像后来的许知远一样,办起了一份校园杂志,《复旦人》。
除了读书、写作,吴晓波更注意体察现实世界。临近毕业,他曾和同学组成一个考察队,在中国南部几个省份转悠了几个月。在这次考察中,吴晓波看到了中国农村的贫苦。在湖南一户人家考察时,那家有三个女儿,只能穿两条裤子。这些细节,对吴多少有刺激。他渴望这个国家得到改变。
「调研路上的吴晓波」
不过毕业后,他首先要解决的是自己的问题:一个爱情,一个工作。
1990年,吴晓波原本有一个保研的机会。但他放弃了。他要回杭州,跟自己16岁就爱上的女孩也就是他日后的老婆邵冰冰在一起。这个决定,打碎了吴父期许的博士梦,搞僵了父子关系。但吴执意回杭,成为新华社的一名记者。对于一个心里藏着“李普曼梦”的年轻人来说,这当然是个好平台。
在这里,有无数的机会采访时代浪尖的人物,也可以获得全国性的观察视角。
入职之后,正好赶上社里开拓企业报道,吴晓波报了名。
这一脚就踩到了时代的拐点上。
1992年前后,市场经济兴起,各种改革事件、人物层出不穷。吴晓波主动请缨奔不断奔走在中华大地上,积累了诸多企业的一手材料,与企业家们建立了亲密联系。当时,他已经为自己人生做好了规划:
先成为合格的财经记者,再成为新华社最好的财经记者,最后成为全国最好的财经记者。
「记者时代的吴晓波」
那时期,吴晓波四处奔波,做了大量调研、观察。撰写的稿子,也引起过极大反响。虽不像许知远那样一上来就建立社会名声,却也因一篇内参对某饮料品牌带来的决定性影响,该饮料大佬最终决定投资他开瓶盖厂。不过,彼时怀揣着李普曼梦想的吴晓波,婉言谢绝,并没有成为一名商人。
在新华社那些年,吴晓波亲眼见证了太多品牌的崛起和失落。西湖彩电、西泠电器、钱江啤酒、爱多VCD、沈阳飞龙、三株口服液…一个个传奇诞生,一个个大佬退场,构成了一部高潮迭起的商业社会史,一个中国经济转型期的社会切片。这些人和故事,为他的写作积累了足够多的素材。
于是1994年,他写起了专栏。
04.
“整个杭州市都知道我的。”
这是后来吴晓波写了数年专栏引以为傲的成就。证据是,有一次,他的登机牌把他名字里的“晓”写成了“小”,登不了机,结果人家问他是不是《杭州日报》写专栏的吴晓波,确认后,帮他改了,让他上了飞机。
在《杭州日报》和《南风窗》写了4年专栏后,吴晓波觉得还不够。这时,他把大量精力投入到了写书上。从跑记者到写专栏,再进一步写著作,奠定社会影响力。这也是从李普曼人生中得到的启示。只是他不如许那么幸运,一出道,就拿《忧伤》换得万众瞩目。90年代,吴晓波写了《都市背影》、《农民创世纪》、《大智大愚吴先生》等书,每本都倾尽心力,却回应寥寥。
直到2001年,他写出了《大败局》。
当时中国的商业写作既不成气候,手法也很业余,还没有哪个作家写出什么现象级作品。但随着中国入世、92下海派们的故事成熟,中国的企业家阶层早已有了自己的江湖,其中的成败、辛酸、荣光和落寞,尚未被开垦。吴晓波毫无预谋地写到了这片处女地,精准抓住了故事、评述间的巧妙平衡。
书出版后没多久,秦朔就给他打电话说:
“你可能要火了。”
最终,《大败局》卖到了130万册。吴晓波一跃成名。
「《大败局》是吴老师的大胜局」
不过很快,他就陷入了焦虑。《大败局》只是一次无心插柳,写作之初,他并没预料到它会卖这么火。随后他有意识地写了《穿越玉米地》、《非常营销》,销量和影响力都不及《大》。时至2003,吴晓波离开新华社,跟一帮朋友去上海办刊物,继续朝李普曼这一伟大坐标迈进。结果刊物也夭折了。
次年,在福特基金的邀请下,他去哈佛大学做民营企业的课题。在此期间,他发现美国对中国大陆的经济生活一无所知。这促使他产生了一个雄伟的念头,写一部横跨30年的改革开放企业史。当时唯一的阻碍是,如果写,就要查阅大量历史资料,花费好几年,假若卖得不好,一年算下来撑死了赚几万块。好就好在当时他老婆邵冰冰做广告生意,家里无须他有进账。
于是他打电话问秦朔这选题值不值得做,秦朔说,全国有能力写这本书的人不超过五个,但其他人都没这功夫,你要不怕费事,你就写吧。
梳理历史的过程中,吴晓波一度很绝望,找了半天也没找到合适的故事结构。最后是《光荣与梦想》启发他,写出了《激荡三十年》。这本写了整整4年、冲着流传于世而写的商业编年史,一经出版,引起强烈震动。
完稿时,他曾问妻子估计全国会有多少人看,邵冰冰说最多也就5万人。
结果不到一年,卖了80万册。
后来书又被上海电视台拍成了同名电视纪录片,用无数商业传奇和人物命运,勾起了观众的历史喟叹。吴晓波,自然是纪录片的总撰稿。
而它的总策划,名叫罗振宇。
「这书我也有」
《激荡三十年》出版后,吴晓波算是立住了“财经作家第一人”的名号。又写了《跌宕一百年》、《浩荡两千年》、《历代经济变革得失》,影响力虽都不及《激荡》,但不管怎么说,其江湖地位,已不可撼动。
2009年,他获得南方阅读盛典“年度最受读者关注年度十大作家”,并以750万元的版税收入,荣登“中国作家富豪榜”第5位。
而就在3年前,他入股了一家书店。书店开在圆明园边上一家废弃的画廊里。
吴晓波连同其他12个资深媒体人,每人出了5万元,致力于打造一个供自己和广大年轻人静下心来思考的公共阅读空间。
这个书店,叫单向街图书馆。
其灵魂人物名叫:许知远。
「曾经的单向街书店」
05.
在青年时代,在朝李普曼这一伟大坐标迈进的路上,许知远和吴晓波都有着清晰的写作规划。但较之小许,小吴还更擅长一件事:理财。
这大概也成了两人日后不同身份、不同话语立场的决定因素。
对于生在中产之家的独子许知远而言,扎根现实世俗生活,寻求物欲的刺激,从来不是首要之事。在公开的采访、演讲中,鲜见与他财富有关的信息。不知是中产之家天然的富裕还是过于宏大的人生目标造就了这种超脱气质,反正许老师好像不怎么计较钱,不计较物质,一双人字拖就可以行走天下。
据说在他的房间里,除了床和书桌,就是几百公斤的黑格尔、哈维尔、奈保尔、里尔克、德鲁克和遇罗克。房间里堆满了“晚清”、“民国”、“欧洲”。他在香烟、唱片、威士忌、堆积如山的文稿间写作,沉溺于精神世界的探索,简直是一个飘浮在柴米油盐这般日常外的眉头紧皱的人文幽灵。
各种宏大的精神话题带来的愉悦,好像可以当成蛋白质、维生素来补充。
至于钱,尤其是赚钱,仿佛永远不在年少成名的许老师的忧虑中。
「一个目光颓废,一个欢喜从容,谁有钱?」
吴晓波就不一样了,从写书开始,吴老师就懂得了怎么去积累财富。
而且是,巨额财富。
从90年代起,研究透了经济规律的吴晓波,就明白货币超发会转嫁给地产。于是他每写一本书,赚一点钱,就拿来买一套房。在大多数中国人尚未觉醒时,吴老师名下就有了十套房产。最离谱的是,1999年,他还花50万买下了千岛湖一座小岛50年的使用期,并开始在岛上种植杨梅。
后来,这座岛增值到几千万,成了杭州最大的杨梅林。
据吴晓波自己说,之所以一路这么看重理财,是为了保持写作的独立性。
这种独立性主要表现在两方面。第一是你不能整天跟身家数亿的人打交道,结果回到家里,一贫如洗,穷得还得算账过日子,这样巨大的心理落差,显然不适合可持续写作;第二是你既然要独立、公正地写作,难免要触碰一些禁区,写点大佬们不爱听的话,人家拿钱收买你的话,你接还是不接?
所以,后来吴老师特别有底气地说:
“你比如说有人给我一个亿,要我这件事别写,这诱惑不了我。因为我已经超一个亿了。除非你能拿出一百亿,可能会震动到我。”
2009年拿到750万版税时,吴老师就说:
“再穷我也要站在富人堆里。”
对于写作独立性,吴晓波的阐释也来自伟大坐标李普曼,大概意思是说,你可以靠写作来谋求影响,但千万别指望它来谋生,否则你的笔就要受制于人。关于这一层,当然可以理解。而且,吴老师不偷不抢,不搞投机倒把,只是通过经济规律理财,就获得了财富自由,我辈理当学习。
「吴老师的杨梅已经酿成酒」
但后来的故事,就不太一样了。
正是在商业探索和财富创造这件事上的好奇心、进取欲、成就感,促成了许知远和吴晓波这两位李普曼信徒的人生道路的分野:
前者,选择一双人字拖形单影只地闯荡纯思考领域,在巨大命题上纠缠不清,无法自拔,不为世俗生活所动;后者,则相对要入世一些,在影响力和财力上,选择两手抓,两手都要硬,希望把两只船都踏稳。
于是多年后,许知远的单向街空间费尽心思才盈利,而吴晓波的私人频道已经在努力谋求上市,试图缔造更坚固的商业版图。
当然,也同时,赚更多钱。
这里面的差异,差在一个罗振宇。
06.
罗振宇的前半生,从没想过要做什么中国的李普曼。
他的渴望只有一个,那就是尽快完成社会阶层的升迁。
罗振宇生于安徽的小城芜湖,父亲是工人,一步步爬到厂长的位置。尽管如此,罗并没享受到干部子弟的待遇。拿他自己话说,童年和少年时代,就是被丢到一个狗洞里。狗洞是高考。爬出去,你就去大城市,有更多机会,爬不出去,那就托父母关系,一辈子留在小地方。也许是父母由于出身问题,一生都不顺遂。罗母甚至说,只要你考出去,我们一辈子不见面都行。
“爬出去就当人,爬不出去就做狗。”
吴晓波从复旦毕业那年,罗振宇终于爬出狗洞。高考完,他去找一个同学玩,那同学告诉他,我考砸了,要去我爸厂里当工人了。想必那一刻,罗振宇无比感激父母。随后,他远赴武汉,入读华中理工大学。这并不意味着可以就此放松。大学期间,他读文、史、哲,一度被威尔·杜兰特《哲学的故事》照亮过心灵,感受到一种纯粹的阅读快乐,而非功利性的读书。
但现实并不允许他沉溺在智识的欢愉中,他考学、读书,为的还是稻粱谋。
「罗老师也是鲜肉过的」
在一位中传(那时还叫北京广播学院)老师的建议下,罗振宇决定考研究生。他做了两手准备,一边找工作一边备考。本来政治差了两分,结果那位老师惜才,力荐他进入复试。能言会道的罗振宇,自然顺利通过。
而他选择读研,出发点也很现实:
“就是为了经济上好一点。”
1994年,吴晓波开始写专栏时,罗振宇才第一次到北京。10块钱的面的,他打不起。走在庞大的城市里,他深感自身渺小。望着高楼大厦,幻想是否这里会有一盏灯将来为自己而亮。越想,心里越觉得灰暗。
读研究生时,罗振宇和大家一样,都想进央视。为此,他苦学、苦读、苦写,写了十来篇论文,最终没能成功。毕业后,他去北京师范大学任教。因身体宽厚看上去很壮,上班第一件事,是背伤了腿的于丹上下课。
这时期的罗振宇,同样遭遇的是灰暗。青年教师公寓,是个蟑螂能爬进人耳朵的地方。他一个月工资600元,只够基本开销。
要不是他能写、能策划,能兼职赚钱,生活就更没尊严了。后来不久,宿舍一同事看他经常外出接活儿,干脆把自己老婆接来住。等罗振宇回来,那位同事摊牌道,要么你走,要么就只能咱们三个一起将就,反正她是不会走的。
罗振宇只好去同学家沙发上,蹭住两个月。
就在他感到无限绝望时,老天爷开了一扇窗。由于此前罗奔走央视各大节目组,撰稿、策划一把抓,积极上进有能力,新节目《中国房产报道》启动,负责人问他是否愿意加入,罗振宇当然去。那是2000年,为给自己留后路,哪怕当个老师也好,罗已经读博。跟其他年轻人比起来,他觉得耽误了时间。
为了把这段时间补回来,罗振宇说,去,可以,但我要干主编。
「《对话》时期的罗老师」
进央视,罗振宇终于迎来了发光的时刻。他饱读诗书,能写会说,干了不少“大活儿”。从连续数年担任“3·15晚会”总撰稿,到担任《商务电视》、《经济与法》制片人,再到接手《对话》制片人,一路往上走。
尤其在《对话》,他不但养成了宏观的观察视野,还从做节目汲取营养。每次做一个话题,就跟一个专家深度学习,把话题聊透、聊懂。
这两项能力,为日后他创办“逻辑思维”和“得到”,埋下伏笔。
但在央视,罗振宇依然感受到了强烈的不公平。撰稿、策划,这些脏活累活,都让他一个人干了。最后出名的,是主持人。他一个月,拿的是临时工的死工资。可主持人出去剪彩,一场就是二十万。凭什么啊?
“无论如何,我得把我这张胖脸露出去。”
07.
2008年,也就是吴晓波写完《激荡三十年》那年,罗振宇离开了央视。
原因是后来被查出贪污受贿的领导郭振玺,看罗振宇不顺眼,非要搞什么竞争上岗。作为央视第一个临时制片人,罗的功绩,有目共睹。但郭非要恶心他,让评委打分,把他搞下去。罗老师忍辱负重,做了有生以来最精彩的一次竞聘演讲,结果被打了一个全场最低分。很多同事,为此掉了泪。
不过也正因为竞聘全程直播,罗振宇的光彩被更多人看到。随后,他离开央视,受第一财经邀请,做了《中国经营者》的主持人。
彼时,他强烈感觉到,个人的价值将被无限放大。站在主持舞台上,才有前途可言。为了让自己发光,他在每期节目里,准备了3分钟的个人评述。每次不留气口,一口气说完,让剪辑老师根本无处下手。
他创造了一段3分钟的个人脱口秀。
那3分钟,罗振宇从不看提示器。这容易出错,三分钟,错上几十遍,能录一个小时。同事劝,罗老师,你看一下提词器又不会死,观众们看不出来的。
罗振宇说,观众看不出来,但那种眼神给人感觉不一样。
这就是罗振宇前半生做事的方式,他不愿意错过任何一次让自己崭露头角的机会,而且对于这每一个机会,会百分百投入,全程把握,直至无限完美。
拿罗振宇自己的话说,这叫死磕侠。
拿咱们广大群众都听得懂的俗语就是:
“吃得苦中苦,方为人上人。”
「当上主持人后,罗老师气质自信了几百倍」
后来,他这种死磕到底、用笨办法干聪明事的方法论,被完美移植到了《罗辑思维》里。那不到一个小时的视频节目,一期,他可能要录7个小时。只要打一个磕巴,他就从头录,不允许自己出一字之错。录视频时,不管录多久,他都不吃饭。因为他要保持那种高昂情绪。而公号上60秒的语音,是他每天不断试错,试上将近100遍,录到一秒不差,才推送的。
当然,罗振宇也不是纯使蛮力。丰富的制片经验,让他思维打得很开。在第一财经任职时,他加入《激荡三十年》纪录片制作团队。片中涉及无数商业大佬,但这些大佬又没时间接受采访。罗就给吴出主意,说采访不到当事人,那就采访身边人,或采访当年深度报道过他们的记者。
这期间,总策划罗振宇与总撰稿吴晓波,结下了深刻的革命友谊。
他们还合作,给纪录片的主题曲填了词,名叫《花开在眼前》。
这为日后吴晓波老师搞自媒体、卖酒、卖课、跨年演讲,埋下了深刻伏笔。
「吴老师罗老师一起激荡的日子」
而且在财富积累观上,小罗和小吴一样,有着十分敏锐的嗅觉。
《大败局》出版那年,罗振宇在北京买了第一套房子。此后,他开始把所有的存款都投入到买房里,甚至超出个人经济能力去买。通晓经济规律的他和吴晓波一样,知道房价一定暴涨,这是他最大的财富机会。
一个没有丰富社会背景、资源,又不敢随便丢掉铁饭碗去做风险生意的人,想要财富自由,最好就是买房。两年后,罗振宇就买下了第二套房。
彼时,他没想到,10年后,自己将会碰到更大的财富机会。
而在罗振宇努力成为“人上人”的这10年奋斗里,同时期的许知远老师和吴晓波老师,正离李普曼这一伟大坐标,越来越远。
远到两人都知道没戏了。
08.
29岁那年,许知远离开了《经济观察报》。
此后,他阅读、思索、写作、游荡,写了一本又一本书。他成为了单向街公共阅读空间的创始人,搞《单读》,创建《东方历史评论》…
他依然像那个青春期被《死亡诗社》的理想主义给冲击到的少年,怀揣着对“定义时代”的渴望,倡导着自由思想和启蒙的重要性。不过很可惜,那些年,他干的事也好,写的书也罢,都没能产生李普曼式的飓风效应。
在他后来出书那些日子里,最火的图书,变成了青春文学,再后来,又变成了经管创业。在他努力强调思考、拒绝庸俗的日子里,经济和财富成为了社会唯一的主流话题。没人跟他谈什么哲学、历史,大家谈房子、股票。
没能紧跟“潮流”还不算糟,随着年岁的推移、腹部的耸起和青春痘的消逝,许知远意识到,自己根本写不出什么伟大著作。最后,当初收购《纽约书评》创立《时代》的宏愿,也变得跟他脸上的皮肤一样松弛、黯淡了。
至于当老板,他虽然挂着老板的头衔,但基本上没有干老板该干的事。
「单向空间上的文艺活动」
2006年单向街书店创立后,一直处于一个松散状态。在社会意义上,它是一个思考空间,一个提供智识乐趣改变过不少人的乐园。它搞沙龙、放莫扎特、提供好书,邀请贾樟柯、钱理群、阿城们来分享意见,让富有激情的年轻人看到更大的世界。但从盈利角度看,它一直半死不活。后来不得不搬离原址,搞得粉丝们在豆瓣上集资,呼吁每人出100块,把它留在那里。
书店成立3年,出版了7本书。所得的全部版税,全都拿来支付不高的日常人工开支。就这,每年13个股东,还得掏腰包填补亏空。
这期间,许知远四处游荡,过着自由、散漫的生活,满脑子时代命题。
唯独没考虑说:怎么赚大钱。
相比之下,同样没成为中国李普曼的吴晓波老师,要好太多。
写完《大败局》后,吴晓波跟贝塔斯曼签约。后在其退出中国之际接手,将其改造成了民营出版公司,“蓝狮子”。彼时,吴晓波心头至少还保留着一点成为“财经阅读领域李普曼”的野心,致力于将蓝狮子打造成一个成熟的财经读物出版平台,培养财经作家,出版优秀的财经书籍。
依托于自身影响力,吴晓波准备靠“蓝”大展宏图。一边培训400多名财经写作学员,一边研究着全国90家公司。不过既写作、又管理的过程中,吴老师深觉能力有限,最后把公司交给老婆打理,专心写书去了。邵冰冰上任后,改战略、搞驱动,“蓝”很快成了浙江最大的民营出版机构之一。
很不幸的是,传统阅读被电子阅读冲击得越来越猛。没几年,蓝狮子传统出版业务就断崖下滑到20%。这期间,吴在西湖边开书店,做杂志《蓝狮子经理人》,都亏了钱。同时,他发现自己在门户上的文章,反馈也越来越少。
当时的吴晓波老师,已经财富自由,外加半退休,每天就是睡觉、看书、写作、打麻将、追韩剧,过得不要太太太太安逸,并不像许知远那么忧国忧民。
但眼看自己写的专栏留言越来越少,影响力越来越弱,还是感到一丝失落。
就在这时,罗振宇替他指出了一条明路。
09.
转折发生在2012年。
2012年,佳能推出5DMARK3相机。从此,人们可以用极低的成本,拍摄出品质高端的视频。同年,优酷和土豆合并,罗振宇遇到了日后分家的合作伙伴,申音。两人开始制作自媒体栏目《罗辑思维》。
随着微信公众号的诞生,罗振宇又把阵地拓展到了微信,全面拥抱商业。
通过视频节目和公号,“罗辑思维”积累了第一批粉丝,开始各种微信端的商业探索。这里面包括并不仅限于“卖「史上最无理」会员”、“策划「事先不告诉你是什么」图书包”、“众筹真爱月饼”、“号召商家提供霸王餐”…这些经典营销令罗振宇火速出圈。在这个阶段,罗胖建立起了自己与用户间的“人格信任”,并不断向他们兜售着“U盘化生存”等“先进”理念。
关于罗老师2013到2015年间在公号界呼风唤雨的日子,那些光辉事迹,那些荣辱得失,这里就不赘述了。这期间,他跟合伙人分了家,也拿到了B轮融资。时至2015年10月,公司估值已达13.2亿。曾经毫无安全感的罗振宇,再也不愁钱了。
“做人上人”的进度条,算是满了。
那几年,什么社群、会员、电商,都被他探索了个遍。最终,他感觉到公号大势不久、终有一凉,且不愿被广告主绑架,便选择了一条新出路:知识付费。
关于他的各种争议,从此变得更加嘈杂、迅猛起来。
「《罗辑思维》还是撑起来了」
而在这一路打怪升级的过程中,罗振宇没忘记拉上他的好友,吴晓波。
移动互联网袭来后,吴晓波老师虽在影响力上,不可能与李普曼比肩,但文字志趣上,还是向偶像看齐的。但移动阅读的出现,让他和读者之间的联系变得越来越淡。正值苦恼之际,先在公号界尝到一口鲜汤的罗胖说:
“这都什么时代了,你要做自媒体呀!”
2014年5月,吴老师推出了“吴晓波频道”。
在开通自媒体的第一篇文章中,吴晓波写道:
“纸质媒体及传统新闻门户正在迅速式微,我所依赖的传播平台在塌陷,而新的世界露出了它锋利的牙齿,要么被它吞噬,要么骑到它的背上。”
对于吴晓波的人生来讲,这是个重要节点。这意味他的主要心力不仅仅放在分享商业洞见和观察世界的成果上,开始转向去玩商业模式探索了。
或许,这是他老人家在“蓝狮子”未能缔造财经出版帝国这一遗憾后,在接到好队友罗振宇的一把回血魔法辅助后,终于发现自己:
原来、仍然、有机会——做个成功商人。
事后证明,吴老师不但要骑到新平台背上联系读者,还要骑着它去搞钱。
「吴老师拥抱直播间」
立号之初,吴晓波就喊出了“认可商业之美、崇尚自我奋斗、乐意奉献共享和拒绝屌丝文化”的口号,很快以服务中产阶级的定位,干出了200万粉丝。聚集到一定规模的用户后,吴老师没忘记向好友罗振宇取经,围绕自身IP,开起了电商“美好的店”,搞起了音频收费“听见吴晓波”,又是搞跨年演讲,又是搞线下读书会。他还拿千岛湖的杨梅,酿出了一壶壶吴酒销售。
在这些变现项目里,音频会员一年营收2000多万。针对企业家搞的热门话题大课,单人票价近4万。在深圳搞千人培训,门票能卖到9000多块。公号的发展,IP的壮大,还反哺了“蓝狮子”。2014年,皖新传媒以1.57亿元收购了它45%的股权,吴老师的账面身家,变成了1.18亿。
时至2017,“吴晓波频道”运营主体公司,获得来自挚信、浙商创投、头头是道和普华资本的1.6亿元融资,估值达20亿元。
至此,吴老师终于转型成功,成为了他口中那个“介入的旁观者”。
后来,哪块领域热,吴老师就迫不及待地拥抱它。这才闹出在直播间翻车卖出十五罐奶粉的“笑话”。不过,在旁人看来,这是笑话,但在吴晓波看来,未必不是一种有益的探索。因为按照他的思路,只有躬身入局,纵身下海,亲自投身商场体验一下中国企业家的甘苦,才能更好地去思考。
他那篇《三十年而已》里,说到自己决定依托内容搞商业,曾遭到不少师友的反对。本来嘛,晒着岛上太阳,喝着可乐加着冰,多爽,再加把劲,万一人品爆发,再写点传世的文字,多好,吴老师为什么不顾反对,不惜“毁誉”,要趟“商业浑水”呢?
吴老师的理由是,思考者,是需要投身洪流的,当代中国唯一具备“革命”特征的,是商业世界的突变,知识阶层对之的隔膜和拒绝深入研究,是非常不幸的事实。作为一个有管它是李普曼式还是德鲁克式宏愿的写作者,他要深入其中,才能细致研究。
研究姿势,百分百可以理解。而且我等凡人,不懂不能乱嚷嚷。
退一万步说,哪怕吴老师说老子就是想搞钱,我觉得也没什么丢人的。挣钱嘛,不寒碜。反正能把课、会员、演讲卖出去,那是自己本事。你譬如我,写了这么多十万加厕所故事,连他妈个写作课都憋不出来,不如去死。活该老子没钱。
然而,但是,吴老师服务中产阶级就服务中产阶级,崇尚商业就崇尚商业,说什么“我觉得大部分人是无用的”,那就不止是搞钱,而且是搞笑了。
「我不要你觉得,我要我觉得」
现在这世道,任何一个成功商人,说出这种话大家也都见怪不怪了,毕竟还有比吴老师更过分的。但作为一个知识分子,非要这么说话,那就很让人失望了。
吴晓波的精英观、价值观,不禁让人想起罗振宇在一次演讲中说的:
“未来有的人活的就跟蛆一样,五平米一个小屋,你能躺直,一台电脑玩游戏吧,方便面管够,其实成本很低。所以互联网时代,一定是分化的。你要坚信一个事,这个世界无论变化到哪一年,精英都是最牛的。”
不知道商人吴老板,是不是也这么想。
10.
差不多在罗振宇启动自媒体创业时,许知远的单向街,也开启了一段新的旅程。2012年年底,“经观”的同事、合伙人张帆,把于威从德国豪宅拉回北京,这个创办了《生活》杂志的女强人,成了“单向空间”的CEO。
紧接着,三个人在朝阳大悦城见到了挚信资本的投资人。“吴晓波频道”上线那一年,面临倒闭的单向空间接受了挚信1000万美元的投资。一向以自由、散漫和人字拖著称的许知远,成为一名正儿八经的创业者。
但比起致力于商业探索的吴晓波和罗振宇,许知远老师,怎么看怎么不像是一个合格的创业老板。大多数时间,他还是在外面游荡,或在店里写作、喝酒,脑子里布满天马行空的想法。公司开会,他总是迟到。开会的时间,取决于他哪天想起这件事。
在全司投票中,他的工作饱和度,仅次于单向街书店的流浪猫。
偶尔,他也会装模作样让大家紧张一点,要有危机意识,开会不许迟到。
然后自己继续不断刷新着全公司有史以来最高的迟到记录。
通常的画面是,他在店里溜达一圈,严肃地问工作人员,今年能不能盈利。还没等人家给出答案,许知远已经拖着人字拖走远了。
「不知道许老师到底看过多少书」
整个五环内的老板,大概他最轻松。而许知远老师也有道理,他认为那种高强度的一天只睡几个小时的典型创业,是一种对人的异化。他把自己称为公司的“首席哲学家”,精神性人物,定位是“有我没用,缺我不行”。
不像吴晓波那么精确地要服务中产,对于自家生意,许老师的意见是:
“我们做的是启蒙生意。”
按照对自己定位,许知远绝不会为商业探索累死累活。他还有大量私人、闲暇的时光,可以旅行、喝酒、写《梁启超传》。同样是做内容,跟罗振宇录视频、音频的死磕比起来,许知远做《单读》全靠兴之所至。
这个节目是在公司杂物间里录的,每次录什么都是许知远临时起意。数据好他也开心,数据不好他不在乎。有时候预告下一期,忘了就懒得录了。
他甚至排斥公司的过度商业和过度娱乐。
一言以蔽之,成为创业者后,许知远除了偶尔为公司盈利焦虑,剩下时间还保持着极高程度的自我,一个沉溺于自由思考、重大话题的文化人。
别看他在《十三邀夏日特辑》里,跟着吴晓波到处考察企业、网红,一副要学习人家公司先进经验的样子,听说一个主播收入翻了70倍,脸上泛起红光问我现在转行还来不来得及,这都是许老师腼腆的逢场作戏。骨子里,他就不是要去做生意当企业家的人。节目里,吴晓波说你把知识免费送给大家享用,这是破坏市场,我们许老师一副欲言又止的样子,大概意思是:
“老子他妈本来就不是来参与市场的。”
他与吴晓波在商业探索上的差别,早在《十三邀》第一期里就谈明白了。
那是一场跟罗振宇的对话。也是一场“唱挽歌”跟“拥抱现实”的对话。
「看脸色,确实都很疲倦」
整场对谈里,许知远显得那么稚嫩、笨拙,面对罗振宇的自洽、侃侃而谈和完备的人生观,像个刚出道的、不懂人情世故的小记者。由于语言上处于下风,到头来还被广大群众给嘲讽了一通。被打上了落伍、执拗、不会好好说人话的标签。
节目里,梳理完自己前半生“要爬出狗洞当人上人”的心路后,罗振宇屡次避开了许老师提出的理想主义陷阱,表示自己是一个绝对现实的人,绝对要拥抱未来变化的人。而且,主要,关键是,他根本没什么大的理想主义,也不认为世界上谁能有一种能力,去谈论和解决那些巨大问题,在时代的浪潮里,他只能个人顾个人,拓展自己的能力,解决自己的困难,把商业当成一台大型游戏机,一路打怪升级,对自己负责,对产品和用户负责,让家人幸福,就够了。
“一个大浪打过来,你顾不了别人,赶紧跑吧。”
而且一看到许老师文艺而忧伤的眼神,罗老师就特别来劲儿地说了一句:
“我当然要陪年轻人玩手机,难道我陪你们一起唱挽歌浪费生命吗?”
把“唱挽歌”和“浪费生命”并举,说得许老师脸红回应:
“我就是唱挽歌的人啊。”
要我说,罗振宇的自洽也没什么毛病,我一个生意人,对得起我的产品和客户,就是最大的情怀,我一个普通人,照顾好我和我的家人,就是我最大的成就。至于忧国忧民,思索巨大的时代困惑,不归我管,我也管不动。修身齐家,够了。但这对向往五四传统的许知远显然是一种刺激,因为他骨子里认为知识分子不该这样。
不过五年后,两人再会,老罗也承认,当时有些话,说的很“莽撞”。
「五年后,两人又聊了一次」
做那期节目时,很多争议伴随着罗胖,后来人们直接给他扣上“贩卖时代焦虑”的帽子。但罗老师一直觉得自己干的是件好事,在节目里自比“传道人”,而不是什么“二道贩子”。早年《人物》采访里,有一个很经典的镜头对比:最早,他录完《罗辑思维》,看着北京大雪,说这是一个读书人可以做一辈子的事,后来却对记者说,我才没什么情怀,我只是会干这个:
“我要会盖房子,早他妈当房地产商了。”
依照罗老师前后遭遇的舆论恶评来看,这话说得,特别像个孩子的气话。一副老子明明为你们谋福利、你们却把我当骗子的叫着劲儿的委屈。既然你们都觉得我是骗子,我还真不想立什么牌坊了。我猜罗老师身为一个读书人,被那么多优秀知识分子熏陶过,不至于真把自己架成一个只认钱的地产商。
说自己没情怀,八成是假的。
他只是懒得辩解了。
所以,五年后,再次遇到许知远,他找补说:
“我们应该让唱挽歌的人唱挽歌,选择走路的人去走路。而我坚定选择后者。”
言下之意也很清楚,许知远老师,恐怕永远改不了要坚定地成为前者。
至于吴老师,一目了然。
「吴晓波年终秀嘉宾,许知远」
11.
故事讲到这里,再多的废话也没有了。对标这三位精英的故事,放在这个纷杂的时代里,再看看大多数普通读书人的命运,答案其实更具现实性。
多少读书人,年轻时心里还奔跑过一个许知远,但活着活着,顶多活出“只管自己,少管别人,能跑就跑”的罗振宇式观念,仅对自己负责,就不错了。
大刘写得好,现实的引力是沉重的,再飞升的思想也容易怦然坠地。
每次出现一个社会热点,网上就老有人转发鲁迅的话:
“愿中国青年都摆脱冷气,只是向上走,不必听自暴自弃者流的话。能做事的做事,能发声的发声,有一分热,发一分光,就令萤火一般,也可以在黑暗里发出一点光,不必等候炬火,此后如竟没有炬火,我便是唯一的光。”
结果很多人打完字,放下键盘,发现弊大于利,操,顿时就不想发光了。
当然,混迹于柴米油盐和碎银几两的广大劳动人民这么想,情有可原。
要是作为北大刘震云口中的“一个民族的探照灯”的广大知识分子都这副德行,那恐怕就真的是——完了、芭比Q了…
罗振宇进央视前,正巧撞上90年代末央视新闻改革,作为临时工,他才获得了时代机遇。关于当年央视新闻评论部一帮年轻人开天辟地的壮举,后台回复「央视」,阅读深度长文「央视的理想岁月」。
本文部分参考资料: [1]《许知远:活着没什么用,死了就不行》,人物 [2]《许知远:想走多远?》,财经 [3]《许知远:我需要一些忧愁和沉重》,南周 [4]《商人罗振宇》,人物 [5]《妈的,我对这个社会要负起点责任了》,人物 [6]《吴晓波:只为自己写作》,南方人物周刊 [7]《吴晓波:为中国的企业立传》,同上 [8]《许知远与罗振宇对谈》,十三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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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叶知秋,中国楼市近二十年的缩影。
世间有两种人最容易成功,一种是天才,一种是疯子。
而孙宏斌,似乎两者兼具。
所谓天才就是:从农村考入清华,25岁加入联想,仅仅2年,就被破格提拔为企业部负责人,再用一年时间,就立刻带领团队创下破公司记录的2400万营业额。而所谓疯子就是:无论世人如何看我赞我讥我笑我,我自在「在进一步英雄,退一步枭雄」中,风风火火,进进退退,不疯魔不成活。
业绩全线飘红,带动手底兄弟成功实现「先富带动后富」的同时,孙宏斌顺势在收割了一波人心。
据说,老大柳传志来会议室开会,一屋子人腾的站起来,齐齐转头望着孙宏斌,非得这家伙轻轻的转动手中的钢笔,微微一笑,点了头,众人才一起坐下。
柳传志如鲠在喉,心中震撼与危机并存,后来终于忍不住与这桀骜不驯的家伙摊牌。
这段对话,用我自己的语言,大概意思就是:
“宏斌呐,咱们都是那种有大本事之人,你性子野,人又虎,我驾驭不了你,我们也不能这么暗流涌动互相猜忌下去,否则就是亲者痛仇者快。”
“要不这样,咱好合好散,联想的分公司你随便挑一个,你自己去单干,分公司赚的银子,哪怕是车载斗量,全都归你,我柳某人分文不取!”
年仅27岁的孙宏斌却摆了摆手,拒绝了:
“不必了,柳总!”
这场摊牌不欢而散,柳传志走了。
他实在是开心不起来,因为孙宏斌这小子太得人心了,就好似头顶悬着一把无形的达尔摩斯之剑,随时都有可能当头劈下。
这从后来孙宏斌因挪用公款锒铛入狱后,下属竟然想着各种奇谋设法营救就瞧出端倪,当时,孙宏斌的那批下属甚至连劫狱的打算都有了,孙宏斌劝服了他们。
因为他觉得,劫狱一时爽,但是谁要因为老孙有啥三长两短,就太不值当了。
不就是坐牢么,又不是非得跟牢死磕非要把他坐穿,就当打游戏换了个副本呗。
五年后,俺老孙又是一条英雄好汉!
别人在牢狱中是度日如年,但孙宏斌却是度年如日,在监狱中也没闲着,狱中的一串牛鬼蛇神都被孙宏斌给降服,恨不得当场磕头认老大了。
出狱后,孙宏斌有意对狱中岁月轻描淡写。
后来孙宏斌的媳妇儿忍不住了,问他有什么打算,孙宏斌没答,只是低着头,沉默,烟一根一根的抽。
媳妇儿哭了说:
“你忘了受的苦吗?”
孙宏斌轻声说道:“这件事儿,如果我想不开,我出来以后拎着刀子要把柳传志怎么样了,传出去,还不让人猛戳脊梁骨,江湖也没我的立足之地了,更严重的是,这辈子那真就是狗肉上不了正席,不行,我得把这件事化解。”
他主动找到了柳传志,诚恳道:“柳总,当年的我太年轻,许多事情想得太简单,出了这些事,我不怨天不怨地不怨人,只怨我自己。”
柳传志问:
“六十年众生龙马,才能修一座龙佛菩萨,这世间人,搏命般的往上爬,无非是求一样东西,有的人求名,有的人求利,而你,求的是什么呢?”
孙宏斌沉默,柳传志也沉默。
他终究是打心眼里中意这个有勇有谋敢打敢拼的年轻人,亲手将牢饭端给了他,柳传志心头始终有一种浓得化不开的愧疚。
最后,他颤颤巍巍的拉开办公桌的抽屉,那是50万的启动资金,说道:
“宏斌,这世间的成功之道很多,其中最容易的一条就是站在巨人的肩膀上,我虽然一把老骨头了,但是在某些时刻,这肩膀还是足够让你站一站的,只是别踩得太重。”
孙宏斌看着窗外那洒落一地的月光,酝酿了许久,才说:
“我孙宏斌以后也是个生意人了,滴水之恩涌泉相报这说法不适合我,但投我以李报你以桃还是能做到地,日后,无论是IT界,还是其他领域,只要有联想在的地方,我绝不涉足!”
一老一小一笑,一笑泯恩仇。
孙宏斌怀揣着这50万从北京来到天津,在幽静的天津五大道,办起了一家小小的房地产销售代理公司,并给公司起名叫顺驰。
有本叫做《天路》的书,是写落马贪腐高官的,其中一个原型是王雪冰,里面写道:
当他进入华尔街时,外人看遍地是资本群狼,但是他就是感觉得心应手,胜似闲庭信步,这就是天生的猎手对猎场的感觉。
优秀的猎手,无一例外都有一个相同的特质,狠!
而孙宏斌就是猎手之中的佼佼者,他更狠。
如同天津这一片看不见的土地下,埋着无数同行的尸骨,还葬了他孙宏斌的野心,很快,孙宏斌就带着顺驰一路火花带闪电,全面攻陷了天津,之后,就顺势开始琢磨着逐鹿中原了,但此刻,摆在桌面上的问题就是:
如何才能让顺驰的名号,在中原地区一炮而红呢?
后来,孙宏斌想到了前东家柳传志,终于勾起嘴角笑了笑:
站在巨人的肩膀上,怼天怼地怼空气啊。
孙宏斌将当时地产江湖叱咤风云的那一拨人的名字,仔仔细细的写在纸上,又拿起笔一个一个的划掉,到最后,纸上只剩下四个名字:
杨国强,王石,宋卫平,王健林。
杨国强首先被PASS,无它,唯土尔。
略一思索,孙宏斌就划掉了王健林,这是一只狡猾的狐狸,空手套这门功夫已修至大圆满境界,到时候吃不到狐狸还惹一身骚就得不偿失了。
又想了一会,宋卫平第三个出局。
原因很简单,这士大夫只是对品质有着痴汉般的迷恋,其余都走低调路线,着实没啥爆点和炒作点。
王石!
孙宏斌这个疯子,竟然将枪头对准的了王石,虽然这是把没装子弹的土充。
王石若搁《射雕英雄传》里,在当时那绝对是五绝级别的顶尖高手,而且还不是东邪西毒,武功和地位活脱脱一个中神通王重阳,名副其实的天下第一,但性子有几分黄药师的快意恩仇,拿来当靶子打爆点,绝对是再合适不过了。
干。
自此,孙宏斌在死磕王石的路上一去不复返。
《英雄本色》里头周润发有句台词,套在孙宏斌身上,可以这么说:
“我等了三年,就想等一个机会!我要争一口气,不是要证明我了不起,我是要告诉柳传志,我可以成为地产界的王!”
皇天不负有心人,孙宏斌翘首期盼等的这个机会,终于来了!
2003年7月中城房网论坛上,孙宏斌去了,同场的除了各大新闻媒体,还有地产行业各方执牛耳者,起先还你侬我侬一片歌舞升平。
孙宏斌也在人群中东拉西扯胡扯了一段。
然后,他突然慢悠悠的站了起来,轻描淡写道:
“一个城市,应该能支撑一个50亿元到80亿元销售额的地产公司,顺驰今年销售额要达到40亿元,我们的中长期战略,是要做天下第一!”
他微微顿了一顿,侧过脸,笑看坐在一旁不动声色的王石,悠悠地说:
“也就是要超过在座诸位,包括你,王总!”
王石说:“年轻人有梦想是好事,不过蛇吞鲸这种事,始终只存在于童话故事里,我万科纵横江湖数十载,像你这样的后生,死在我们手上的多如过江之鲫。”
“还有作为前辈,我提醒你一句,地不是你那么拿的,得注意控制风险。”
孙宏斌嘴角扬起,不置可否的说,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风水轮流转,指不定今天就转到了我孙宏斌这里。
如此这般摸老虎额头踩狮子尾巴,壮士断腕般的疯子行径,让记者们兴奋不已。
江湖要是少了这样的八卦,岂不是要淡出鸟来?
此后,媒体也有助纣为虐嫌疑的帮孙宏斌煽风点火,一时间「万科不是我们的对手」,「我们最大的敌人是我们自己」之类的孙氏霸气语录,尘嚣直上,频登主流财经报纸版面。
当然,孙宏斌不是只会放嘴炮的银样腊枪头。
在一边不遗余力的怼王石和万科的同时,一边疯狂的拿地,那段时间哪里有土地拍卖,哪里就有孙宏斌牛皮糖似的身影。
中城房网论坛两个月后,石家庄009号地块拍卖,当时河北的龙头老大开发商卓达集团老总亲自坐镇,信心满满的报价4.25亿。
忽然,一个顺驰的小马仔站了出来,抛出5.97亿的惊天手笔,过江龙悍然击溃地头蛇。
让卓达老总憋出内伤的是:
报价经历161轮的疯狂角逐,现场电话此起彼伏,但是那个喊出将近6亿的顺驰「马仔」,从始至终,却连个请示电话都没打……
这一年间,顺驰耗资百亿,狂扫千万平米土地,成为地产界的“大黑马”。
而孙宏斌以一种绝对疯狂的大手笔震慑群雄。
只要有土地拍卖,地产商一看到孙宏斌来了,头就大了,恨不得跳脚骂娘。但在有钱就是爷的资本市场,也只能低头,不过,从始至终有一朵疑云堵在众人心头:
那疯子,哪来的这么多钱?
对此,五盖子盖十个碗的孙宏斌只是一笑了之,他的言外之意是:
“你管我哪来的钱?老孙自有办法。”
一个人将地产江湖搅成一锅粥不说,孙宏斌这疯子竟然虎口夺食,对象,就是王石。
2004年1月,苏州工业园地块拍卖,这本是王石的最爱,规划都做了一年多,却没想到,临门一脚杀出了个顺驰,以高出他一倍的价格横刀夺爱,事后,远在南极探险的王石给孙宏斌打电话,商量能不能合作开发。
孙宏斌一口拒绝。
王石毕竟是王石,无论眼光还是大局观在当时绝对首屈一指,他说道:
“去年,国家刚将房地产定义为国民经济支柱产业,的确可以乘风而起,但饭还是得一口一口吃,规模不要追求太大,资金链不要紧绷、不留余地,否则,市场一有风吹草动就会受影响,到那时候,你们顺驰就算天天加班,加到天亮都没用……”
孙宏斌只是笑了笑,没反驳没辩解,就是一副任尔风如何吹,我自八风不动的模样,王石无奈,只能站出来对媒体说道:
“小孙即将为盲目扩张造就的奇迹,付出代价!”
一针见血。
最终,如王石所言,宏观调控来了,而顺驰因摊子铺得太大,资金链猛然断裂,终于撑不下去。
2007年1月,顺驰被以12.8亿元的白菜价卖给路劲基建。
各大地产商心头绷着的那根弦,终于松了,那可恶的搅局者终于倒下了。
众人以为孙宏斌会恼羞成怒,迫不及待想看这疯子气急败坏的样子,但是,在签约仪式上,孙宏斌没有如人想象般的那样满脸乌云密布,反而笑容如春风拂面,对路劲基建主席单伟豹说:
“恭喜你,豹哥,你买了个便宜货”。
几个月后,楼市疯涨,顺驰曾经的烫手山芋——土地,转眼间价值连城……
疯子孙宏斌成了反面教材,故事被载入各类文章,作为大败局的典型来警醒世人。
但面对失败,孙宏斌刻意表现得淡定,他说:
“我没有败给王石,我只是输给了时间而已。”
在这期间,一直冷眼旁观的前东家柳传志始终不明白,孙宏斌为什么那么急,以至于败得那么惨?
其实,当时他提出千亿目标时,心中要超越的已非万科,正是联想!
但那时的孙宏斌毕竟年轻,步子一大真的扯到蛋了,一夜之间,孙宏斌似乎又回到了原点,就像他爱唱的崔健的《一无所有》一样……
只是,这世上有种人,不管他深陷何等绝境,都将不同凡响,只要时机一到,必定赫然崛起,直搅得天地翻覆。
时间的齿轮,静悄悄的转到了2008年,那一年,全球金融危机,中国楼市也不能幸免,开发商几乎都在漫长的冬季里被冻得无法动弹,到了12月,头部房企们都只能眼巴巴等着破冰的时候,突然被北京海淀西北旺地块20.1亿的成交价惊醒。
大家齐齐倒吸了一口凉气,定睛一看,融创,竟是融创!
想起那家伙当年那些疯狂的事儿,众人的身形,不由自主的抖了三抖:
卧槽,那个抢地的孙疯子,他,他,他,又回来了!
然而,更震惊的事情还在后头:
8000的地王,被孙宏斌在开盘就喊出了:“4万元/平方米!”
这么贵跟抢劫抢钱有何区别,哪个傻子会买?
然而,这世间啥都缺就是不缺那种人傻钱多速来的金主,这大名鼎鼎的西山壹号院,成为2011年、2012年北京最热销楼盘!
孙宏斌经过顺驰的惨败,还是收了性子的。
从大开大合一往无前的硬斗,转为了阴谋阳谋与武力齐飞的组合拳,开始了如草蛇伏线连绵千里的布局,他的野心如兵蚁般蚕食市场,他的傲慢仍在高处,但他已经知道了循序渐进。
站在巨人的肩膀上,才有可能触摸到更高的苍穹!
孙宏斌深谐此道,这一夜,他拿起粉笔,跟十年前一样,在小黑板再次写下了四个名字:
杨国强,王石,王健林,宋卫平。
杨国强同样是首轮出局,再然后,他划掉的是王石和王健林。
无它,孙宏斌经过十年饮冰,热血已经凉了几分,再不是那初生牛犊不怕虎,仅靠热血打天下的愣头青了。
他学会了掂量斤两。
他知道了,以融创目前的实力,想要挑战万科此等庞然大物,还不够格。
至于后者,他还是不敢碰,这是个在他心中猎为SSS级别禁区的人,王健林那可是跟政府博弈还能次次踩着七寸的主,太狡猾了,跟他玩,只怕真的还没发力就被倒打一耙。
于是,金牌猎手孙宏斌这次的选择的巨人就是:
宋卫平。
2011年11月,连空气中都弥漫着绿城破产的气息,为定军心,宋卫平撰写千字文回应辟谣,大意就是:
“如今绿城确处寒冬,但吾热切的盼望着春的来临,吾相信此不久矣。”
发文后,宋卫平坐在办公室看《资治通鉴》。
很快,秘书捧着文件夹走进来说:“宋总,孙宏斌昨天在无锡的香樟园买了套房子,而且就在刚刚他发了微博表示支持咱们,并且真诚的赞美了宋总。”
“说了什么?”宋卫平问。
“孙宏斌说绿城如同一本《资治通鉴》,值得细细品味,而宋总如俞伯牙,品味高,做人也厚道。”
宋卫平闻言,将手中的书合上,望着窗外没有说话。女秘书继续说道:“孙宏斌还说了,虽然他对绿城的支持只是些无关痛痒的公道话,但真的喜欢宋总,原因是你俩是同道中人。”
“孙宏斌说,他和宋总一来都是那种充满血性的性情中人,每次喝酒都是来者不拒一口闷,都是一副不将自己撂倒不罢休的势头,二来都有浓郁的理想主义情怀,为理想宁可头破血流,三来都怀着现代已经愈少的英雄浪漫主义,虽然这种浪漫代价很大、很消魂、很刻骨铭心,但绿城肯定会度过这次难关。”
宋卫平动容,他想到了俞伯牙和钟子期,这可不就是山高水流觅知音么?
恰此时,孙宏斌打来一个电话,通过秘书转到了宋卫平要约饭,宋卫平赴约,两人从资治通鉴开始,麻将,围棋,礼乐、历数、天文、地理聊得不亦乐乎,酒更是二话不说就是来干来干来干。
这顿饭,大抵是绿城危机时,宋卫平吃得最为酣畅淋漓的一个饭局了,饭局过后,融创和绿城甚至合作举办了年会,合唱的是《真心英雄》。
而孙宏斌也得到了实质性的回报:
融创仅仅花5100万就拿到了香樟园51%的控股权,不到半年,融创又收购了绿城旗下上海、苏州、无锡、常州及天津5座城市9个项目的50%股权……
这可真是患难见真情情义两相知啊。
于是,在2014年5月宋卫平宣布由孙宏斌接手绿城时,人们毫不意外。
虽然这是次作价50亿、转让绿城24.3%股权的巨额交易,但人们感受更多的是投桃报李之情:当年你孙宏斌白衣骑士解困厄,如今我宋卫平解甲归田托绿城。
发布会上,宋卫平更深情表示:
“天下本一家,有德者掌之。”
孙宏斌欣喜不已,掏了50亿,将融创那支彪悍的狼性队伍拉进了绿城,绿城的销售额,短时间内暴涨了三倍。
但是,不看《资治通鉴》改看《杠杆原理》的宋卫平,拿了钱却迟迟未见行动,这倒不是宋卫平早早设了套子让孙宏斌钻。
矛盾在于孙宏斌的团队,素来以快打旋风闻名,孙宏斌大概是《笑傲江湖》看多了,悟到风清扬独孤九剑的「天下武功,唯快不破」的精髓,做项目的画风是这样的:
“兄弟们,给我将这块地往死里干,不求品质,但求三快!快速动工,快速开盘,快速回款。什么,设计要三周?你泡个婆娘才用三天,不行!给设计院打电话,立刻去拿现成图纸,地里至今除了土,就是草?黄花菜都凉了好吗?”
“快!快!快!上午盖售楼处下午开卖!房子施工要一年?一年?一年后人碧桂园都的盘都开两个了!这绝对不行!告诉施工队三个月必须完工……”
进入绿城之后,老孙带领的团队依旧不忘初心,闪电战打得飞起。
速度引起质量的裂变,业主的投诉,如雪花飞到了宋大夫的办公桌前,说出我绿城的产品要是做成万科那鸟样子,产品经理早就自杀好几回了的老宋,心头极其不是滋味,将建筑当成生命,将产品当成艺术的他,苦思良久,最终反悔了。
于是,中交集团接手了这笔股权,融创只拿回了本息。
孙宏斌当初以白马骑士之风度姿态,救绿城于大厦将顷,谁知道到头来,竟然被一脚给踢到了九霄云外,这相当有卸磨杀驴意思。
人们都在暗中猜测,那好斗的孙宏斌将会复仇,会想方设法拿回属于自己的一切,他呕不下这口气。
但孙宏斌之所以是孙宏斌,就因为:这人的思想,永远不跟常人一个频道。
他没有抱怨,只是在毁约那天凌晨,躺在星空下的草地上,给宋卫平发了短信:
年轻时我争强好胜,年纪大了,不会再去做双输的事
随即他又补了七个字:
你是永远的大哥。
发完短信之后,孙宏斌觉得他不是康德,看不破出头顶的星空和心中的道德,就转身回到家里在书房看《资治通鉴》,媳妇儿泡了茶进来后说道:
“老孙,中国历史两大盛世唐宗宋祖时代,李世民在玄武门之变中杀了他的大哥李建成,才做了皇帝;据说赵光义杀了他的大哥赵匡胤,才登基。老孙,你明白吗,大哥都是用来杀的,你就真的甘心一直当被杀的那个?”
孙宏斌有些不以为然,说道:
“无论如何,与绿城合作,我融创始终是受益者。”
忘却旧爱的最佳药方,毫无疑问是另觅新欢。
绿城的故事前脚才结束,金牌猎手孙宏斌后脚就跟上了新猎物——佳兆业。
因为这个深圳“旧城改造之王”在此时卷入了一桩大案,引发了债务危机,但佳兆业手中依旧握有大量土地,孙宏斌快如闪电,瞬间出手,迅速拿下49.25%的股权。
毕竟人不能在同一个地方摔两次狗吃屎,有了绿城的前车之鉴,孙宏斌这次没付全款,只给了24亿预付款。
但人算不如天算,谁也没有想到佳兆业老大郭英成竟然能够成功从案中脱了身,从香港跑回来的郭英成,刚脱身便有了想法,抱怨融创收购价太低,决意反悔,甚至摆出一副要么你走要么拼个鱼死网破的决绝之意。
“这个世界上,赌徒和赌徒才会有共同语言,疯子和疯子才能成为好朋友,打交道的双方,若是脾气、秉性不投,买卖多半是做不成的,其实我可以跟你耗,毕竟理都站在我的肩膀上,但做生意讲究的是共赢,两败俱伤从来不是我孙宏斌所求,老郭,我走。”
最终,20多亿的“救命钱”拿给佳兆业用了大半年,就收回了点利息,孙宏斌再次成为被杀的那个。
但他还没有死心,看上了卖火腿肠的“大地主”雨润,结果,被三杀!
不过,塞翁司马焉知非福。
面对绿城、佳兆业、雨润三杀的回马枪,孙宏斌有了很多惊喜。
孙宏斌吃了亏,非但不报复不抱怨,甚至还以德报怨的胸襟与气度,为他赢得了“厚道”的口碑,一些项目竟然主动上门「 求包养」,而且,吃亏多了,孙宏斌渐渐摸清了一套并购的功夫,很快就自成一派,那一年:
融创完成一连串「求包养」式并购。
这些企业都有一个共同点:
它们都是一副大厦将倾的模样,像极了当年的顺驰,但手中握着大片土地,出于各种各样的原因,急需现金流。
融创用很少的投入就能撬动成倍的收益,短短两年不到的时候,孙宏斌通过并购就获得高达2800多亿的土地,骇人听闻的占融创土地货值的64%。
那一年,他成为了中国「第五大AMC」机构,中国投资的轮次,变成了种子轮、天使轮、preA、A轮、B轮、C轮、BAT轮、IPO、孙宏斌轮(上帝轮)。
那一年是2016年,融创中国超越绿城,在房企排行榜上高居第七位,销售额高达1500亿。
逆水行舟,不进则退,前面说过,孙宏斌是个野心家:
而野心家最大的特质,就是,永远不会满足当下!
2017年的某个夏夜,孙宏斌跟十五年前一样。
再次拿起粉笔,在小黑板第三次写下了那四个熟悉的名字:
杨国强,王石,王健林,宋卫平。
杨国强同样是首轮出局,原因还是那个原因:
一个是将房子当白菜卖的三四线之王,一个是不求最好但求最贵的豪宅痴汉,这就注定尿不到一个壶里。
而王石,在面对野蛮人入侵之后黯然退场,也不是当年的那个「中神通」王石了。
孙宏斌心里很不是滋味,毕竟,毕竟当初的他能从一个籍籍无名之辈到声名鹊起,再到名动四方,有三四分是不遗余力的怼王石怼万科得来的。
更何况:
江湖上突然少了一个旗鼓相当的对手,是件悲凉悲壮悲哀的事儿。
孙宏斌的思绪东游西荡,想的全是这些年与王石斗来斗去的点点滴滴,到最后,他叹了口气,在微博上发了一句话:
我其实挺心疼王石的!
王石退位后,与他斗了将近15年的孙宏斌,与新万科再无瓜葛。
当初写在小黑板上的四个名字,到如今,也就只剩下一个名字了。
那是多年前,在孙宏斌心中被列入SSS级禁区,相碰而不不敢碰的人。
王健林!
「清华北大,不如胆子大」的几个月后,王健林便迎来了自己的滑铁卢,春江水暖鸭先知的他深知:想要摆脱铁拳的制裁,必须断臂求生。
但树倒猢狲散,墙倒众人推。
老王掏出手机翻了七十二遍,硬是不晓得能打给谁。
所以,当孙宏斌拎着酒,一身白衣,大步流星的从夜色中走来的时候,老王顿时心中一动,他完全没想到,孙宏斌会在这个众人唯恐避之不及的微妙时刻,主动登门拜访。
两人随后吃了一顿不咸不淡的饭,喝了不多不少的酒,聊了一些不深不浅的话题。
饭局最后,老王突然告诉孙宏斌,自己要把十三个万达文旅项目卖掉,而且,接盘侠锁定的是万科、融创和恒大,今天见过你之后,明天就要跟许家印聊了。
正中下怀的孙宏斌没有丝毫犹豫,立刻说:
别找许家印了,我全都要。
周围的空气,终于快活了起来。
夜色渐浓,酒饱饭足的孙宏斌刚站起身准备离开的时候,老王再次很突然的说,我还有七十多个酒店,要一起打包卖掉。
老孙愣了下,还是那四个字:我全都要!
老王问,接下来怎么推进。
老孙说,微信谈。
王健林想了想,说:
不行,马化腾会知道。
老孙略一思索,就笑着再次点了点头。
于是,这一宗中国这么多年来规模最大的,交割最复杂,号称世纪大并购的交易,就这么轻描淡写的拍板下来,甚至郁亮许家印还在等中间人确定和老王见面的时间,就被老孙截胡了。
更有意思的是:
当时的万达在拼命的降杠杆,孙宏斌却在拼命的加杠杆,一个明哲保身,一个逆流而上。
于是就有了极其吊诡,极其有蛇吞鲸意味的一幕:
市值仅577亿的融创,花了632亿收购万达项目。
狼和狈就在这样一个冷笑话之中,相遇了。
2017年7月10日,王健林和孙宏斌穿着白衬衫拍了一张合照,从此,王健林从公众视野中消失了。
而孙宏斌:
那块陪伴了自己24年的小黑板,随着王健林的消失,也消失了,再也用不上了。
2018年融创首次杀入了前四,与碧桂园、万科、恒大并称为地产行业的「新四大天王」。
不过此时的孙宏斌性格又变了,作为新晋四大天王的掌舵者,他现在的画风是这样的:
孙老板一到场,大家便都看着他笑,有人叫道:“孙宏斌,你这白衣骑士今日又准备出手拯救世界了吗?”,他也不恼,说:
你觉得我老孙傻吗?我这不叫傻,这叫实在,我基本上是做什么不成什么,不过,没关系了,白衣骑士也好,并购狂人也罢,总而言之,这个企业和我都是实在的人,大家都喜欢和实在的人打交道。
此人又故意高声嚷道:
“这一年你融创烧了近千亿,这是还不死心,还想做行业第一?而且很有趁人病要人命的意思啊。”。
孙宏斌睁大眼睛说:“你怎么这样说人家……”
此人接着嚷嚷:“投资乐视,接盘万达,收星耀五洲,增持金科……”
孙宏斌便说道:
“那是我厚道……况且,我,从来不在乎别人说什么,行业第一什么的……我,也不争了。”
众人狂翻白眼,你孙疯子说的话,老子一个标点符号都不信!
你孙疯子当初也告诉大家,说放心,我融创以后都不抢地了?结果呢,还不是跟当年顺驰一个鸟样,抢起地来比谁都凶!你孙疯子当初各种场合也是毫不吝啬的花式表白PPT贾,结果呢,后来还不是哭着对我们说,乐视真他娘是个烂坑子,贾跃亭也真他娘的不是人啊。
你孙宏斌现在又说不想当争行业第一了?还非常非常小心,甚至又不拿地了?
大家都笑了起来,会场内外,充满了快活的空气。
那一年,三道红线与双集中的相继出炉,中国楼市也没能打破自然法则,终于迎来了自己的盛极而衰与美人白头。
那一年,万科要活下去,其余众房企也都是战战兢兢,如履薄冰。
2020年上半年,全国房只有21家房企拿地过百亿。
但融创一家就拿地已经接近80宗,总金额高达565亿,拿地面积和金额,双双全国排名第一,是别的房企5-10倍。
到了2021年的疫情时代,仅仅是上半年,融创就花了700多亿拿地,当时就有人说:
老孙这一波杠杆,加到了苍穹之上。
但孙宏斌却不这么认为,在当年3月份的年度业绩发布会上,老孙还公开说,我支持调控:
不调控的话,这个行业没法干了,房价和地价要上天。
孙宏斌当时说这话是有底气的:
除了融创手里捏着1300亿现金之外, 还有市值300多亿和500亿的贝壳与融创服务的股票。
孙宏斌没想到的是,他话音刚落:
资本市场,迎来了自己的雪崩。
花重金投资的贝壳与融创的股票,跟王小波笔下那头挨了锤的老黄牛,被一路毒打,终究是骨折了。
半年后,融创部分区域的资金问题,已浮出了自己的冰山一角,再随着恒大暴雷,金融政策再一步收紧,楼市全面降温。
融创西南区域陷入了,重庆地王,滇池拆违和收购彰泰的三面危机中。
而华北区域则靠西安公司、上海和华中等区域输血,抢救了好几次,但抢着抢着:
去年的西安与今年的上海,相继被奥密克戎肆虐。
尤其是今年的上海,要知道:
上海正是融创重仓中的重仓。
但自二月底到现在的五一,整整一个季度,经济完全停摆,更别提房地产与融创来了……
从「买买买」变成「卖卖卖」,从神话般的「孙宏斌轮」也变成了现在的「老孙开始轮」,只用了短短三年。
而当初那个大闹天宫的孙大圣,终究是被铁拳无情的镇压在了五指山下。
不知如今为了还债,自掏腰包,被很多媒体称为「押上自己」的孙宏斌,会不会想起二十年前的那场论坛,他当众说的一句话:
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我孙宏斌就要成为地产界的新王,要超越在座的各位,包括你,王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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