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里云code上的git的master分支受保护

刚刚开始使用阿里云的code的代码库时,怎么也push不上去,总是提示说master分支受到保护

其实解决办法还是比较简单的,有几种方法,一种是升级为项目所有者owner,一种是去除master分支的保护,一种是开放master分支给develop角色,并为用户设置此角色,推荐使用最后一种方法

保护分支设计为:
masters 以外不允许任何人直接push该分支
禁止任何人强制提交到该分支
禁止任何人删除该分支

可以看到master分支被设置成受保护状态

进入项目配置页

选择分支 , 保留对分支的保护,将master分支设定为 develop角色可推送,然后将用户设置此角色

阴霾之下,深圳房价却突破7万新高!房价,拦不住了?

阴霾之下,深圳房价却突破7万新高!房价,拦不住了?

来源:金融观察家(ID:financetop)  作者:观察君

全球股市震荡期间,楼市也不甘寂寞。最近,楼市的消息也不少。

海南取消“预售制”,实行“现售制”,然人政策又来一次游。北上广深被指房价再次躁动,北京重回7万以上,深圳再次创新高达到7万。

因此,市面上突然多了一种说法:这房价,是不是真的就拦不住了?

阴霾之下,深圳房价却突破7万新高!房价,拦不住了?

深圳房价破7万

中国房地产业协会主办的中国房价行情数据出炉,一则消息突然引爆楼市。

深圳2月二手房均价达72668元,同、环比均大涨 10%,价格再创历史新高。一时间,深圳市场瞬间热闹起来,各房产中介也活跃了。

阴霾之下,深圳房价却突破7万新高!房价,拦不住了?

中国房价行情网

一份亮瞎眼的数据,疫情还没有结束,难道楼市就已经开始回暖了?

刚刚过去的2月份,全国排名Top50房价的城市中,深圳和北京的二手房房价涨幅高居第一、第二。深圳环比上涨14.14%,北京环比上涨8.68%。

不说北京,单说深圳,3 月7 日,深圳招商蛇口太子湾·湾玺千万豪宅开盘当天光速售罄。再加上这个数据一出炉,确实惊呆了一地眼球。

难道疫情对有钱人是没影响的,受影响的只是我们普通小老百姓?

但现在疫情这么严峻,国内外被确诊的达官显贵也不少啊,比如法国文化部部长,英国卫生部部长,意大利高级官员等,说明疫情不分贵贱。

难道,真的是深圳楼市回暖了?答案当然不是,我对这份报告得出的结论嗤之以鼻。中国房价行情网自然不是小喽喽,但结论令人怀疑

原因也简单,国内数据统计机构的统计数据一般都是上个月的数据。

也就是说,这个2月份的数据很可能只是1月份未完成交易在走收尾流程,再加上统计样本采集、成交结构性,这组数据反应楼市回暖?

我表示怀疑!

一个字都不信。

阴霾之下,深圳房价却突破7万新高!房价,拦不住了?

背后,深圳楼市极端分化

深圳高端地产市场成交非常火爆。单单说3月7日那个被抢的小区。项目均价11万元/平方米,总价2000万元,这还只是起步价。 

但即使如此,仍旧被一众土豪抢购。下面是网上传播的比较广的现场图。

阴霾之下,深圳房价却突破7万新高!房价,拦不住了?

戴口罩抢房,确实积极。疫情都难以阻挡土豪们抢房热情。据说项目开售仅15分钟,成交金额就突破 1亿大关,房源当天全部清空。

这是高端市场,供不应求。但是我们反之去看看二手房等低端市场

因为疫情,深圳二手房过户速度放缓,2月二手住宅成交1667套,环比下跌77.8%,同比下跌16.5%,成交套数创 12年3月以来新低。

这说明大多数刚需还是非常谨慎的,在这个特殊的时期,以观望为主。

高端项目不愁卖,有钱人疯抢,二手房成交量却大减。反映了大量资金都在少数人手里,社会阶层和深圳楼市市场呈现两极分化。

深圳地窄人多,高端盘未来将会越来越少,好的位置,好区域有限。因此,只要一出好高端盘,必然被爆抢,对于土豪价钱反倒其次。

但是对于刚需就不一样了,哪个刚需族买房不是精打细算,看了再看除了自己真的有钱,我到现在没有见过哪个刚需直接抢房的

中原研究院数据显示,深圳2月新房供应0,无新项目获批,无新盘开售。

所以,深圳楼市整体大涨的结论是片面的,虽然房价可能没有跌,但绝对不至于说大涨。真实反映最近的情况的只能等下月来看数据。

我可以肯定,如果单单看2月数据,全国楼市房价上涨的城市绝对比下跌的多。这是摆在明面上的,想想去年1月楼市成交的规模就明白了

2月份306个城市中有106个城市二手房价格环比下跌

199个城市二手房价格环比上涨,只有1个城市房价环比没有变动

202个城市二手房价同比上涨,104个城市房价同比下跌

深圳2月楼市交易量、交易规模跳水式大跌是毋庸置疑。随着疫情成为过去,接下来的成交量,过户量绝对会迎来一个不小的高峰。

成交会反弹,房价可能不会。

阴霾之下,深圳房价却突破7万新高!房价,拦不住了?

成交会反弹,房价可能不会

克而瑞研究中心近日发布的报告显示,27个重点城市整体成交 240万平方米,环比降幅达83%,同比跌77%。但这只是受疫情影响。

实际上,目前多地房管中心前已经排起了长龙,成交数据反弹是一定的。但这些均属于正常的增加,多地房管中心均表示当日可完结

阴霾之下,深圳房价却突破7万新高!房价,拦不住了?

江宁不动产登记中心

阴霾之下,深圳房价却突破7万新高!房价,拦不住了?

南京(来源孟祥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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常州(来源孟祥远)

但当下,房住不炒依然是主旋律。很直观的实证,各地放松楼市调控的政策频繁一日游,说明国家调控楼市的决心是空前坚定的

2月21日,河南四线城市——驻马店宣布将公积金贷款购房的首付比例从30%下调至20%。不过这消息被省政府约谈后,紧急撤回。

阴霾之下,深圳房价却突破7万新高!房价,拦不住了?

广州也宣布商服类项目(公寓、商铺、写字楼),不再限定最小分割单元,不再限定销售对象,也不再限定转让对象。最后也撤销了。

阴霾之下,深圳房价却突破7万新高!房价,拦不住了?

还有想要转借各地银行,间接达到楼是调控放松目的的区域也被打脸。

2月24日,有消息称,浙商银行下发调整个人贷款通知,下降部分购房首付比例。可是这项政策,数天后被紧急叫停。还有一些城商行等,但最后都否认了。甚至还有传言工商银行也要降首付的。

最后,依然无疾而终。

都向市场传递了一个信号:调控放松有底线,不能涉三限,不能主动降低杠杆门槛,尤其是住宅上面。房住不炒依然是关键

深圳有其特殊性,我们不能一概而论。人多地少,注定好的楼盘会稀缺。

一是深圳调控松一些,没有北上广对公寓绞杀那么厉害,二是深圳好地段新房太少。再加上,最近热卖的豪宅楼盘,还多是公寓类型,限制少。

并且人家广告打的好,据朋友说,招商蛇口太子湾·湾玺发送全城中介推销

卖的不好也说不过去不是,更何况这个位置确实好,区域优势很明显。

那房价会跌?也不尽然。

阴霾之下,深圳房价却突破7万新高!房价,拦不住了?

楼市正回归正轨!

最近,海南出市新规,提出发展安居型商品住房、本地居民限购多套住房和商品住房现房销售制度等。这对房地产市场会是一个利空。

阴霾之下,深圳房价却突破7万新高!房价,拦不住了?

说是利空楼市,主要是因为其中,最值得关注的是这条:即日起,实行新出让土地建设的商品住房,实行现房销售制度。的规定。

海南省出台这个政策,其实就是想表达不靠房地产发展的意思。毕竟现在已经不跟以前了,不是一切以GDP为核心了,出台这样的政策还能刷刷好感,何乐而不为。

但是,忽略了最实在的一点,受疫情影响,房企多少受到了资金链上的冲击。而现售制对资金链、流动资金的要求可不低

所以,特殊时期,这样的政策自然难以继续下去。说实在的,最近楼市的“戏剧性”情况非常多,观察君看的也是眼花缭乱。

追其根源:其实就是想去救市,但犹抱琵琶半遮面。看起来与2014年有点像,但有区别,最大区别在于,这一次救市的对象。

这一次的“救市”,救的不仅仅是收入,经济,也想救助相关企业。所以我们会发现,这一次政府对待降价的要求并没有以前那么坚决了。但对于太过分的调控放松依然坚决打击。

不管是降首付,还是不限跌,其实都是想让资金流动起来,扩大客源。盘活资金链条,但这一次情况确实太特殊,环境确实复杂。

不过,话说回来,一线城市的房价从来就不低,从长远的趋势来看,肯定是升值居多的。有能力的,愿意落户一线大城市的,能够在趋势中寻找一个低点,早上车自然最好。

阴霾之下,深圳房价却突破7万新高!房价,拦不住了?

房主不炒的地位,从目前来看无可动摇。中央多次重申:

坚持房子是用来住的、不是用来炒的定位和“不将房地产作为短期刺激经济的手段”要求,保持房地产金融政策的连续性、一致性、稳定性。

这其实已经表明了态度。

目前各方包括政府都在努力寻求一个政策平衡点,相信这依然需要一段时间

END

转自:https://mp.weixin.qq.com/s/KMXjuheCBdUM8Gw_yEZDyw

实体书店告急,电商五折卖书,出版业如何熬过这场寒冬?

 

 

做書按:一场突如其来的疫情,让本就勉力维持的出版业雪上加霜。全国实体书店纷纷告急,除了单向空间这样的“网红书店”之外,将有大量书店无法熬过这场寒冬。对于出版业来说,实体书店的大面积萎缩,幸存者的客流惨淡,意味着渠道的两条腿瘸了一条,对于电商的依存度进一步上升,话语权进一步沦陷。

 

虽然物流运输等环节正在有序恢复,电商销售很快将走上正轨。但经过这次拐点之后,出版业与电商平台之间的利益分配将愈发失衡。尤其是2020年一开年,所有电商都开始以5折卖书,曾经只限于“618”,“双11”的“价格战”已经常态化,给出版社结算折扣已降至4折。整个行业的利润率已被压缩到5%以下,命悬一线。

 

其实,“电商折扣”的苦果出版业早已品尝并默默承受,此次疫情或许将成为压垮许多出版商的最后一根稻草。《中国出版传媒商报》走访了各家出版社负责人与业内人士,在这个特殊时期“旧话重提,追根溯源出版业的“电商依赖症“是如何一步步养成的,电商“低折已经造成了哪些恶果,并试图呼吁政府从立法层面对折扣乱象“出手

 

文中受访者最后提到韩国2014年起实施的“图书定价制”,认为“救活了一大批地面店”,但不得不提的是2019年韩国有超20万网友发起请愿,呼吁废除“新书最多打八五折”的图书限价制,认为它是造成韩国近年图书销售额降低、书店减少、阅读率下降的“元凶

 

请愿者提供了一组数字,韩国的阅读率从2011年的61.8%下降到2017年的54.9%;全国实体书店数量,从2009年的2846间减少到2017年的2050间。“图书定价制“或许并不是主因,但至少未能成功阻止市场下滑。

 

所以,尽管图书“价格管制在德国等地运转良好,起到了保护文化“火种”的效果,却不一定适合所有国家,也不是可以快速扭转困局的灵丹妙药。

 

出版行业和读者之间不是对立关系,而是唇齿相依。读者虽然享受到了低折扣,但面对定价的水涨船高其实并未真正得益。更重要的是,随着实体书店的逐渐凋零,读者的阅读视野只能跟随电商平台的指挥棒,被“劣币驱逐良币”的网络营销牵着走,发现一本好书变得越来越难,与做书者之间的互动反馈被阻断了。

 

如果出版业能更多关注读者的“痛点,而不仅是自己的困境,或许能找到一条破局之道。打破几大电商平台“予取予夺”的渠道垄断,让图书不再沦为获取流量的工具,积极培育属于自己的私域流量、读者社群,让每一本书都直接找到自己的读者,实现出版业和读者之间的双赢,或许需要整个行业进行一场“脱胎换骨”的变革,而不是仅仅指望政府“出手相救”。

 

实体书店告急,电商五折卖书,出版业如何熬过这场寒冬?

 

疫情下致命“低折”出版商被逼“裸泳”

 

本文来源:中国出版传媒商报

ID:zgcbcmsb

作者:孙珏

 

受疫情影响,实体书店客流惨淡,生存发展艰难。尽管电商受物流等影响销售同比下滑,但总体来说,实体书店与电商在经营环境与销售政策的差异与矛盾更加凸显。

 

其中,“新书打折”低价销售的问题再度激起行业的关注。疫情倒逼行业上下游不得不共同面对“新书打折”带来的市场失序、生态失衡的顽疾,不得不重省市场秩序治理之道。本报再度推出特别策划,欢迎有识之士共同探讨,推动建立健全统一、健康、有序的现代出版市场体系。 

 

此次专题我们特别策划从出版、发行、国际的角度重新探讨新书打折与市场秩序治理之道,今日推送出版篇,后续推出发行篇、国际篇,敬请关注。

 

前文综述链接:重省新书打折与市场秩序治理之道

 

 

01

损失不可避免

 

对于今年第一季度的销售业绩下降,大多数受访者觉得“损失不可避免”。

 

明天出版社社长傅大伟坦言:“受疫情影响,目前实体店绝大多数没有开张,损失惨重。剩下的电商渠道,也因物流等因素销售同比下降,没有解决途径。”

 

中国大百科全书出版社副社长陈义望在接受记者采访时也表示,线上销售效果远不如原计划理想,受疫情带来的人员、生产加工及物流运输等环节影响,第一季度的销售预计较去年同期整体下滑10%~15%。

 

据接力出版社总编辑白冰预计,第一季度该社发货损失约7000万~1亿。由于发货基本停滞,部分电商和TOC的天猫旗舰店销售只是杯水车薪。按照接力社2020年的年度计划,全年7.2个亿的发货基础目标任务拆解到第一季度,发货码洋需要达到1.8亿以上。“即便是复工加快进度,全国的物流恢复包括疫区的恢复都需要时间。”白冰说。

 

时间不会为出版业停留。尽管有业内外人士预测,疫情过后,一些行业会出现“报复性”消费,但毋庸置疑,每年的开学季及寒假期间是书业全年的第一个增长期,一旦错过,无法追回。

 

 

02

致命“折扣”

 

多年来,电商的“折扣战”让书业不堪重负,此次“疫情”更是让书业雪上加霜。

 

长期以来,中国出版行业采取定价制,却没有相应价格限制措施。1990年代,电商平台在中国兴起,2003年前后进入剧烈竞争阶段。近年,“价格战”愈演愈烈,成为图书销售业的常态。

 

事实上,电商平台出现前,图书销售以线下为主,书店账期长达半年甚至一年,加上经销包退制,退货率常年居高不下。实体书店虽也打折,但由于地域限制,打折往往是局部行为,折扣力度也有限(譬如8折),属于阶段性、节日性促销,并不会产生连锁反应,打完折也很少要求上游出版商返点。

 

网络电商平台兴起,改变了游戏规则。运营逻辑截然不同:书店属于产品思维,图书销售是其主要收入和利润来源;电商是流量思维,通过图书这种“低价易得”“标准化”“媒体化”的产品,为平台引流。

 

最初的争端来自于当当网和卓越网——抢夺电商平台领导地位。2009年,京东崛起,形成三足鼎立态势。经历过“电商价格大战”的资深出版人杨文轩说到一个重要时间节点:2010年前后,京东与当当展开了一场童书价格战。

 

2010年12月21日,京东宣布图书“直至价格降到零”,当当宣布斥资4000万元产品大幅降价。很快,京东又宣布开展8000万元的促销。此役下来,京东由以3C产品、男性用户为主转型为全品类电商平台。女性用户首次超过男性用户,童书价格战“功不可没”。

 

“流量思维”主导下的电商平台价格战屡禁不止,成为平台间竞争的工具,甚至拥有庞大用户人群的淘宝、天猫也陆续加入图书电商阵营,混战迭起。对此,杨文轩毫不客气地说:“流量逻辑是挂羊头,卖狗肉,收猪的钱,不计成本,丧失商业逻辑。电商平台的崛起是以牺牲图书产业为代价的。”

 

“图书是获客流量中最廉价、最容易的一种。”浙江文艺出版社社长郑重算了一笔账:电商新媒体平台,要获得一个付费用户平均成本在100元。用图书低折扣打流量,成本极低,10元不到。眼下,几乎是零成本——将获取流量的全部用成本转嫁给上游供货商,也就是出版机构年底拿到的电商结算单。

 

据郑重透露,从2020年开年,所有电商就以5折卖书,给出版社结算折扣已降至4折。相比几年前的“618”,“双11”等节点性促销,而今的电商打折已经“日常化”。从全国一般图书零售监测来看,三大电商平台,天猫、当当、京东占到总体图书销售额的70%,地面店只占30%。“几乎都是5折销售,连社里的拳头产品——莫言的书也不能幸免。”

 

接力社是少儿出版机构中少有的在折扣力度上颇为“坚持”的机构之一。除特殊渠道定制图书外,新书发货都在6折以上。既便如此,由于近年愈演愈烈的折扣战、销售费用的不断提升,也其让年终经营指标不太好看。

 

从接力社的渠道和销售构成看,40%在线下,60%在线上,但70%的利润来自线下。经此一“疫”,白冰估计线上占比还会进一步提升,这将对利润结构、利润率、利润总额带来负面影响。

 

实际上,网络过度打折,也将实体书店逼入死胡同:要么“等死”,让用户被电商平台瓜分,要么“找死”,加入打折阵营,利润摊薄,入不敷出。

 

 

03

利润是怎么缩水的?

 

促销存在于所有行业,是正常商业现象,但图书打折常态化就不再是促销问题,全行业打折、全品类打折、全时段打折,已经触及产业底限。

 

杨文轩认为,有两个概念应该区分开,一是“订价”,即图书出厂时,价格就印在上面;二是“定价”,价格一旦“定”住,就不应随便打折。一般大众消费品有“建议零售价”,而图书则是“订价”产品。在德国等欧洲国家,一旦“定价”就不能随意打折。其他许多国家,对于零售的“定价”没那么严格,但在批发环节有规定,打折有幅度。在中国,“订价”不“定”,价格成为打折的比较工具。

 

“25%的折扣毛利是比较合理的空间,对于出版机构来说,这是可以腾挪及维系后续发展的临界点。”郑重无奈表示,现在大多数走市场的出版商,从电商平台收回的只剩下5%不到的利润空间,这个数值尚未刨除人工、办公、仓储物流等固定支出的成本和费用。

 

网店利润日益稀薄。据记者调查,5年前,电商还能以6折及以上的折扣面向读者售书,2019年,几乎销售折扣都压到5折及以下。“即便不到5折,在各种促销返点后,年度结算时,出版机构拿到的也是一张4折左右的结算单。”郑重透露,对于有教材教辅做家底的出版机构来说,影响相对较小,但对于走市场的出版商而言,是“生死问题”。

 

据公开数据显示,除去教材教辅,2018年图书的平均销售册数在2000册,大量销量不足1000册的图书积压变成库存书。以年出版新品200种的某家出版机构为例,新书平均定价30元,每种图书销售3000册(这已经是比较好的市场业绩)。刨去35%的版税、纸张、印制等成本费用,以4折与电商进行结算,这意味着,这家出版机构全年从电商处获得的毛利不足90万元。

 

追溯到上世纪80年代,书业甚至被认为是“暴利”行业。更为确切的说法是,改革开放后的十多年,全民极力弥补“缺失”的文化课,造成了书业看似繁荣的景象。

 

进入新世纪直至2014年的十多年间,出版机构开始探寻市场化路径,打磨更符合读者需求的产品。这个时期,图书产品的供给极大丰富,在很多细分板块出现供大于求的局面,决定出版机构盈利空间的书价涨幅并不算大。据中国新闻出版统计数据显示,2014年~2018年5年间,图书平均印张单价增幅最高不足8%。

 

 

04

为什么出版商离不开电商?

 

经营比较规范的出版机构大多会根据不同渠道,如新华书店、民营渠道、传统电商、社群电商、天猫店制定明确的销售费用投入比率。但往往销售收入、利润与费用的计提并不成正比——实体书店的投入费用远远小于线上渠道。

 

安徽少年儿童出版社社长徐凤梅坦言,出版机构为了平衡各渠道利益,负责对接渠道的员工彼此“打架”是常有的事。

 

谈到电商平台过度打折,挤压上游利润,出版机构依然不放弃这个“合作伙伴”的原因时,杨文轩认为,这是无奈之举,是无选择的选择。“尽管利润微薄,只能赚现金流,但相比民营书店,电商基本信用还有保障,资金能正常回款;相较国有新华书店6~12个月的回款周期,电商4~6个月的账期也还能忍受。”

 

低毛利率、低周转率,纯粹从财务的角度分析,出版业无疑是一个效率极低的行业。据记者调查,尽管不少消费品毛利低,但资金周转快。以5%毛利计,1年周转10次,也有50%毛利。图书业账期差不多8个月,算上早早支付的版税,1年只周转1次。

 

在杨文轩看来,“出版社如果没有教材教辅、自费书、书号,早就难以为继,民营策划机构也多是长不大的小作坊,零售书店如果不靠挤占上游资金,也是捉襟见肘;电商平台如果没有资本支撑,早就倒闭破产。”

 

出版机构在线上利润微乎其微的情况下,为保流量、现金流,低折供货并被迫接受返点,同时,给实体渠道发货的折扣高于电商又期待其成为利润主要来源,无疑成为实体店近年备感“不公”的重要原因。

 

“串货”成为不可避免的乱象。郑重透露:“如果出版社给书店发货是6折,网店实际促销价格在5折以下。书店完全可以直接从网店进货销售,卖不完的再退给出版社,这无疑是在做空出版机构,对于出版社的渠道管理也是一大挑战。”

 

然而,最直接的后果是,眼下不少出版机构针对电商和实体渠道的发货折扣已经趋同,这意味着,出版机构在各个维度的利润都在缩水。

 

陈义望觉得,最可怕的地方还在于,在电商“低折”态势不会减弱的情况下,实体渠道由于受疫情影响基本处于停业状态,可以预见上半年以及很长一段时间内,实体店及常规进校园等活动都将受到极大影响。线上渠道成为图书销售及期望增长的支柱性力量,电商渠道一贯的低折扣打折现象,在疫情影响下或将更趋严重。   

 

 

05

最严重后果:文化“火种”熄灭

 

“低折”运行带来的并不是简单的出版商利润减少,而是危及行业“生存”,进而殃及整个文化产业“种子”的大事件。

 

郑重坦言,今年的情况已经与5年前大不相同。当地面销售占70%比率时(网店30%),影响还不明显。地面结算折扣在5.5~6.0折,出版机构还有20%~25%的利润空间。但如今,占比颠倒,70%的销售额掌握在几大电商平台手中,这无异于整个出版产业被电商“绑架”,沦为平台廉价获取流量的附庸。

 

最显著的问题是,出版机构对实体店的发货在今年出现的疫情后遭遇腰斩,实体店终端的倒闭潮势必更为严重,尽管不少出版社近年对于实体渠道管控出台了详细的风险控制措施,比如接力社近年启动二级风险防控体系——在民营书店不断倒闭的情况下,做出相应的发货预警,坏账、在途等的防范工作,“但大的盘面崩坏,整体市场环境恶化,上游出版机构的生存不可能会好。”

 

白冰觉得,对行业最大影响其实在于,“大家不做增量,只争存量”。线上渠道的发达,尽管便利了读者,但从真实的服务读者角度并没有突破性创新。实体店和网店都争抢同一个产品的收益,并没有根据各自场景的不同开发新的适合自身平台属性的产品。“只是在做简单的支付转移”。

 

徐凤梅觉得,从另一个角度讲,在电商平台买书,尤其是儿童类新书,在海量产品中只能依靠关键词检索。品质比拼在电商平台无法体现,好的产品可能无法与读者产生连接。

 

从上游出版机构自身循环链条看,利润持续走低会直接导致机构研发原创图书乏力。10%左右的版税是传统出版机构固定支付项目,利润空间被挤压,势必会影响版税支付,或因周期太长导致创作力量流失。最直接的后果是大量出版机构承受不住做原创周期长、高风险的压力,转头经营零版税的“攒书”“公版书”等选项,进一步导致行业创新力的削弱和匮乏。

 

电商“低折”现象不遏制,上游之间的恶性竞争无疑也会加剧。陈义望的预判是,一旦出版机构特别是中小型出版社和民营工作室为完成今年的销售增长诉求或为生存,必然与有同样诉求的线上经销商一道将恶性竞争推上新高潮,进一步带来行业渠道环境的恶化,同时进一步加剧“劣币驱逐良币”现象的漫延。但生存所迫,乱象四起,个体出版单位或者个体渠道商并无力改变这一现状,这便是当下作为局中人面临的两难困境。

 

从更为长远的角度看,一些缺少资金积累或生存压力大的中小型出版单位和民营工作室为了生存或短期利益,将会在策划和生产环节过度追求高效率而带来质量隐患。上市后急于变现又将加大营销力度,导致恶性竞争加剧,长此下去将会更加误导读者重营销轻内容、重价格轻品质等趋向,进而导致消费者群体不良消费习惯的养成,劣币驱逐良币,高品质无法获得认可自然会渐渐丧失生存能力,整个行业也将更加混乱难堪,无论行业声誉或者行业竞争力,都会受到极大的影响。

 

由于各种原因,书业几十年的发展跑输了GDP,而过度打折则对整个产业产生巨大伤害,让整个出版业没有积累。加上图书是重复消费品,一本书在一个读者身上赚到的钱十分有限。作为一种文化内容产品,必须有足够的毛利空间,才能降低“经销包退制”的退货风险,弥补低资金周转的缺陷,才能有增长空间,创造更多有价值的文化产品。过度价格战,无疑将这些都“打”没了。

 

然而,低折扣带来的对出版行业的毁灭性打击远远不是终点。从出版机构对每年国民生产总值的贡献总量以及占比来看(2018年全国出版、印刷和发行服务实现营业收入18687.5亿元,2018年全年国内生产总值900309亿元,占比2%),它并非国家经济发展的支柱力量。

 

但毫无疑问,作为国家文化战略中的重要战场,它的生死存亡所波及的领域,要大得多。多数受访者都提到一个更为致命的后果:出版作为“火种”,是文化土壤,不应该被纯粹的资本网络平台绑架。政府有责任来整顿市场秩序,否则,“火种”熄灭,世界会变得黯淡。

 

 

06

“限折”的“剧场效应”困局

 

事实证明,出版企业几乎无法通过自行联合达成共识。

 

资深出版人傅大伟直言,通过签订自律性协议的方式来“限折”,完全行不通。“昨天刚签了某个限定折扣声明,第二天电商搞活动就开始降折扣,硬挺着不降折的出版社图书销售会急剧下降。总有一部分出版机构有这样那样的原因参加降折扣促销活动。特别是有些出版社与民营书企合作,图书销售折扣控制权根本不在出版社手里。”

 

杨文轩的例子更为形象:就好比观众在小剧场看演出,有人因为看不清站起来观看,会导致后排的人陆续站起来,但此后没有人会轻易坐下——害怕自己成为看不到电影的唯一的人。“从某种程度上说,电商也不愿如此。归根到底,我们缺乏一个有效的剧场管理员。政府或可充当这样的角色。”杨文轩说。

 

一旦管理者缺乏,会导致没有人愿意第一个坐下。包括上游在内,行业链条上的环节开始以“自保”为前提的各自为战。

 

价格失控是最直接的表征之一。根据公开监测的数据显示,1999年至今,新书定价虽有波动,但总体呈上涨趋势。2019年,新书定价中位数已达45元,新书平均单册码洋为48.60元。

 

实体书店告急,电商五折卖书,出版业如何熬过这场寒冬?

 

从图中的曲线能够看出,书价的持续上涨始于2014年左右。这期间,正是经济社会发展迅速、人力成本上涨的阶段;从2016年下半年至今,纸张成本上涨更是以摧枯拉朽之势直击出版业;再加上“价格战”对整个出版销售生态的重构,不得不倒逼着出版社通过提高书价来应对“软”“硬”成本的上升。

“硬”成本指材料、印刷费、环保问题、库存等;版权、内容等难以评估的无形资产视为“软”成本。在图书定价过程中,二者是相互作用的两种因素,但“软”成本应该占据主导地位。如文化名家的作品,“硬”成本可能并不高,但“软”成本决定了最终的较高定价;而公版书即便由于纸张使用过多造成“硬”成本较高,但“软”成本几乎为零,定价也会很低。

 

书价上涨是市场作用的正常结果,早在2018年年中,就有不少出版社通过各种方式上调书价。在出版人看来,书价上涨的根本原因是经济发展水平的整体提升。但也有声音称“书价的持续走高,可能会带来曾一度出现的‘高定价、低折扣’乱象,破坏整个行业的生态。”

“折扣战”导致行业生态恶化示意图

 

电商渠道的“低折扣”愈演愈烈,也迫使某些出版商玩起“价格游戏”。图书作为一种在出售前就已标定价格且无法改变定价的商品,商家为了保本、盈利,把定价定高,再把折扣压低,从销售结果看也可持平。

 

近年,网销图书和实体店销售的图书,其产品形态和定价根据读者定位进行差异化本无可厚非,但变味的地方在于,在内容差异本不大的情况下,各种名头的价格、包装策略层出不穷,只为“适应”电商的低折策略。

 

傅大伟还提到一种更为糟糕的可能性:如通过某种联盟形式,把某个商品的价格控制在较高水平,还涉嫌市场垄断。但如果“规范折扣,从业者就不会老在所谓折扣问题上动脑筋,而是把竞争的战场放在读者层面,通过提高产品曝光率、提升服务质量等手段,赢得市场和读者。” 傅大伟说。

 

 

07

实效建议:立法是唯一途径

 

业外甚至政府部门可能对于新书限价存在某种程度的误解。比如,将限定折扣与限定价格两个概念混为一谈,导致无法对图书零售业的折扣乱象“出手”。

 

“若要改变这种现象,必须由政府层面出台法律规定去强力规范。”去年12月傅大伟去韩国出差,了解到韩国政府针对图书网店销售出台新规,网店销售图书不得低于9折。政策出台后救活了一大批地面店,尤其是很多具有文化地标性质的小书店。

 

“目前我国电商销售生态,最终的结局就是所有地面书店消失。”而他更为直白地指出,眼下除了几个大的品牌店,绝大多数民营实体小书店已经消失。只有国有新华书店靠教材发行维持生存,还保持着零售图书店堂的存在。他还特别提到,“限定折扣和不准卖低价是两个概念。低折扣的书其零售价格未必就真低。”

 

“新书打折是长期存在的顽疾,越早有可执行的限制方案越好。但方案标准的整体执行力及惩戒措施是否严格有效是关键,否则意义不大。”陈义望认为,最可行的方案是,有责任感的行业协会和各出版单位、经销商等一起,本着对行业对自己对读者甚至对历史负责任的态度,共同推进行业主管部门协同其他市场监管部门,制定相应的图书市场良性健康发展的政策法规,上升到立法层面。“这或许比行业内的联合更有意义也更有效果。”

记者 / 孙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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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人殉职,四人濒危——武汉中心医院“至暗时刻”

四人殉职,四人濒危——武汉中心医院“至暗时刻” 3月10日,武汉市中心医院南京路院区,李文亮医生生前曾在这里接受治疗。2月20日时,这个院区也成为了定点医院。不过,目前该医院的发热门诊已经不再接收新冠肺炎的患者,急诊和外科逐渐恢复。(南方周末记者 王伟凯/图)

全文共6293字,阅读大约需要14分钟。

  • 江主任对她说,“大姐,你来这儿干什么?这里很危险,你办了事赶快走。”说这句话的时候,他被病人围着,没戴口罩。几天后,他确诊感染新冠肺炎,不久后离世。
  • 陈小宁记得除夕夜查房,连鞋套都没有,是用垃圾袋套脚。
  • 三位受访医生说,疫情暴发两三个月后的3月8日,才第一次知道书记和院长到隔离病房看望感染的医护人员,他们是在职工群和朋友圈里看到了领导看望住院职工的照片。
文 | 南方周末记者 张玥 张笛扬 敬奕步 李在磊
南方周末实习生 郑伊灵 吴超
责任编辑 | 顾策 钱昊平
2020年3月9日上午,武汉市中心医院医护人员的微信朋友圈里,第四次点起了蜡烛——眼科副主任朱和平,因感染新冠肺炎去世。
这是该院眼科因新冠肺炎去世的第三位医生,前两位是梅仲明和李文亮,从前患者称他们为“明亮组合”。“原本要为患者带来光明,如今都走了。”一位该院医生对南方周末记者说。
3月1日,该院甲状腺乳腺外科主任江学庆也因新冠肺炎殉职。他还是该院最近一年评出的唯一一位“重大先进典型”。
至此,武汉市中心医院已有4位医生殁于疫情。
 
四人殉职,四人濒危——武汉中心医院“至暗时刻”
武汉市中心医院在此次疫情中殉职的四位医生,分别是眼科副主任梅仲明、眼科医生李文亮、眼科副主任朱和平、甲状腺乳腺外科主任江学庆(从左至右)。(何籽/图)
 
中心医院一线医生杨珥告诉南方周末记者,目前还有四位医生濒危,“我说的是濒危,不是病重”,他强调,这四个人都是包括呼吸衰竭在内的多器官衰竭,并伴有各种不良并发症,“有的全凭外部医疗手段支持、维持生命”。
他说的四位濒危人员分别是副院长王萍、伦理委员会刘励(该院肝胆外科蔡常春主任的妻子)、胸外科副主任医师易凡、泌外科副主任胡卫峰。
南方周末记者获得该院公共卫生科流出的一份《新型冠状病毒疫情处置情况说明》,截至2月9日,上报职工确诊病例68例,纳入医学观察的医务人员266人。
该院两位医生向南方周末记者证实,此前确曾在同事群中看到过这份文件。 
根据目前公开的信息,武汉市中心医院医护人员感染情况在武汉十分突出,医护死亡情况堪称最为严重。
1

 难以上报

武汉市中心医院始建于1880年,前身为汉口天主堂医院。它是武汉市28所三级甲等医院之一,属于武汉市属的公立医院。该院有三个院区,其中后湖院区是武汉市征用的第二批定点医院,南京路院区后来也进入定点医院名单。
目前该院有员工4300余人,其中博士、硕士1206人。
中心医院的后湖院区是距离华南海鲜批发市场最近的医院之一,1.6公里,步行仅需23分钟。它也是新冠肺炎病毒最早出没的地方。
根据上述《新型冠状病毒疫情处置情况说明》,12月29日下午,后湖院区急诊科医生通知公共卫生科接诊了4例华南海鲜市场病例,病情异常。医院致电江汉区疾控,但对方称此前上报的类似病例查了各项病原均无结果,需要汇报领导。
六天后,区疾控仍回复:“等上级通知后再报,具体上报病种等通知。”之后,关于上报给谁,这家医院又遭遇了踢皮球:区卫健委说它是市属医院,报给市里;市卫健委说,属地管辖,报给区里。
1月8日起的三天,终于成功上报14个病例,但其中一个无法确诊,区卫健委让联系区疾控自行采样,区疾控说等区卫健委通知。13日,再将一位患者无法采样的信息报告区疾控,得到的回复是一个字,“等”。
从1月11日到16日,该院收到26例职工疑似感染报告。而据武汉市卫健委公告,截至1月15日,全市医护人员零感染。
杨珥说,1月初就有很多患者没有接触华南海鲜市场史,但有了临床症状和影像学依据。此外,陆续有医护人员在接触患者后出现了同样症状。“这就是人传人的直接证据”。
但是关于病情上报,他们收到的要求是不允许填“不明原因肺炎”,乃至“病毒性肺炎”,只能写“肺部感染”。他说,肺部感染就是一个很宽泛的疾病了,不能凸显新发病毒,也不能凸显人传人。
他的同事也证实了上述情况。
2

 不能说的秘密

在难以上报的日子里,中心医院里发生了什么呢?
一位急诊科医生对12月底的事印象深刻,因为首先发现病例的就是急诊科——好几个患者咳嗽、低热、肺部CT膜玻璃样变。医生把患者的肺泡灌洗液拿去测序,得到的结果惊人:“SARS冠状病毒”。
这张检验结果的截图,最后成为2019年12月30日李文亮医生在微信群中发布的“祸源”。
根据该院急诊科艾主任此前对《中国新闻周刊》的回忆,2020年1月1日晚将近0点,她接到医院监察科信息,要求第二天谈话。在谈话过程中,被批评“作为专业人士没有原则,造谣生事,你们这种不负责任的行为导致了社会恐慌,影响了武汉市发展、稳定的局面”。艾主任提及这个病可以人传人,但没有获得任何回应。
上述急诊科医生对南方周末记者证实,“主任第一时间向上预警,‘SARS回来了’。但被院领导训斥,很多人在场。训斥她用了三句排比句,大意是说擅自发布未经证实的新闻,造成严重社会舆情,如何负责,把我主任当时吓得着实不轻。”
但该院一位在医学影像科室工作的医生对南方周末记者说,被叫去谈话的,远不止李文亮和艾主任。“我们医院很多人被院方叫去谈话,说不能发什么。”
他和另一位医生,后来因为发表关于梅仲明、李文亮的哀悼图片,专门被院方找去,让他们删除。在南方周末记者联系的十余位采访对象中,过半受访者表示受到过院方的干预,包括训诫、谈话、被要求删除发布内容、被电话提醒不能发布有关消息等。
该院后湖院区一位工作人员记得,那时候“不让声张,物资就更不敢谈了。我院的很多医护也是那个时候感染的,心痛。那个时候我很绝望,特别绝望,没有外援,也不让报”。
有两位采访对象向南方周末记者出示了微信群截图,2019年12月30日,各科室微信群里收到转发自武汉市卫健委的信息:“请大家……不要随意对外发布关于不明原因肺炎的通知及相关信息……否则市卫健委将严肃查处。”
该院医生陈小宁对南方周末记者说,早期院里统一要求,“不能说,不能戴口罩,怕引起恐慌。”
陈小宁回忆,疫情开始不久的一天,临近下班,院里所有中层紧急开会,口头传达,不得对外提起“冠状病毒”字眼,“管住自己,管住自己的家人”。当天已经下班的陈小宁,又接到领导电话,必须回医院当场听取传达通知。
多位中心医院工作人员向南方周末记者证实,确有收到“不能说”,“不能戴口罩”这些要求,均为口头层层传达。
3

 “大惊小怪,扰乱军心”

此时,与中心医院相隔仅2.6公里、几乎同时发现异常的湖北省中西医结合医院,已经直接将疫情上报到市里和省里。该院一位人士告诉南方周末记者:“12月27日,意识到可能有传染性,就将当时的患者进行单间隔离,并指导医护人员注意做到个人防护。”
但在禁言之后的武汉市中心医院,并没有做到“内紧外松”,防护并未得到加强。
杨珥说,在12月底已经频繁上报之后,院领导并未示警,没有通过任何途径让人们紧张起来。甚至有科室负责人戴着口罩去开会,还遭到了批评,“大惊小怪,扰乱军心”。
同时,院领导通知每个科主任,逐个电话告知每个同事,一律不得外泄病毒的任何消息,“那个电话我接到过”。
杨珥听到多位同事提及,1月上旬,甲状腺乳腺外科主任江学庆戴口罩去开会,被院领导批评。此后,该院多位医生都看到他没戴口罩。不幸的是,几天后,江主任被感染、确诊,之后做气管插管、机械通气、体外膜肺氧合,一步步衰竭,直至死亡。 
一位和江学庆同科室的医生对南方周末记者回忆,江主任曾提醒他们“别戴口罩,影响不好。”
网上流出了一张江学庆笔记本的截图,一条条记载着一段会议记录:“不明原因病毒性肺炎,没有人传人的证据,十条纪律规定,保密纪律,不准到处乱讲乱谈……”
陈小宁说,笔记所录就是1月3日的会议,医院组织中层开会,口头传达精神,再口头传达给每个职工。
如今,有87位群成员的江学庆科室的微信群,人们把头像全部换成了一样的黑底蜡烛,只留下一张照片头像,那是已经不能换头像的江学庆本人。
 
四人殉职,四人濒危——武汉中心医院“至暗时刻”
江主任科室的群成员列表
 
于林是中心医院的退休职工。她回忆自己最后一次见到江主任是1月13日下午,他还在专家门诊,还没吃午饭,饭在旁边放着。
江主任对她说,“大姐,你来这儿干什么?这里很危险,你办了事赶快走。”说这句话的时候,他被病人围着,没戴口罩。
南方周末记者拿到一份中心医院医生提供的《1月13日病毒性肺炎相关情况报告(南京路)》,南京路院区当天监测密切接触医务人员共计85名,其中发热门诊9人、隔离病房29人、呼吸科34人、眼科13人。
作为本应远离呼吸道疾病的科室,眼科在这次医护疫情中却伤亡最重。
该报告描述,1月10日,一位眼科患者转入隔离病房,11日管床医生李文亮报告发热37.2℃,此后逐日高烧,日渐恶化。12日上午,另一位眼科医生报告发热37.4℃,此后表现出与李文亮一样的症状。
陈小宁说,之前眼科要求设备科、院感办给相应的物资,为医护人员做防护,但当时的院感办主任只给了一级防护,“一级防护是最差的,三级是最好的”。
3月9日去世的眼科副主任朱和平是医院的返聘专家,本已退休。陈小宁说,朱医生是个很好的人,感染之后妻女都不在身边,一个人在家拖了十几天,后来被120接到医院,没找任何人帮忙。
目前虽有四位医护人员去世,武汉市中心医院的微信公众号上只为江学庆、梅仲明两位医生发布了讣告。这两位医生的讣告,院方都是在去世后三个小时发出的,但朱医生已去世超过24小时,仍无讣告。
南方周末记者为此致电该院公共卫生科,对方回复请联系宣传科。
4

 物资“弹尽粮绝”

盘点中心医院危重症、去世医生所属的科室,分别来自:眼科、甲状腺乳腺外科、消化内科、心外科、泌尿外科、耳鼻喉科、伦理办公室等,非常分散,且普遍与治疗新冠肺炎没有直接相关。
杨珥说,“他们甚至还没来得及正儿八经上前线抗击病毒,就莫名其妙地倒了。”倒下的原因在于初期预警不足,且防护设备始终简陋。
他回忆,1月23日,全院物资告急,大家以个人名义去求援,受到了院方的阻拦,不许私人募捐。后来形势逼人,可以募捐,但物资分发混乱,出现各种乱象,比如拉来的东西收不进去、交接的人消失,甚至拉来的物资也不要。
医院里有一个负责对接捐赠事宜的医生群,三百多人。南方周末记者看到聊天记录, 2月10日,一位同事在群里说,联系了一千斤大米,“医院竟然不要”。
早先,医院曾经“断粮”。平常食堂2000人,每天两顿饭。非常时期,医护和病人都吃住在医院里,一天三顿做6000人的饭,一时供给不足。1月26日左右,不少医护人员靠吃零食坚持,有的科室“断粮”了一天、有的断了三天。
更缺乏的是防护物资,特别是防护服。
2月中旬,上述微信群中讨论的话题是如何把雨衣改造为防护服,“据说防水泼溅没有问题,就是看材料的透气性”,还有医生设计了一套“雨衣消毒方案”。
“那阵子真是弹尽粮绝了,穿什么的都有。”有段时间,杨珥把家里的垃圾袋拿去医院当雨衣,用它裹住手脚和脖子。这个问题,直到外地复工、外地医疗队进入医院,才解决。
杨珥经常去看医院里放防护服的柜子,2月下旬之前,这个六层铁皮柜子,从来都是半空或空空如也。
他发来那时同事所穿防护服的照片,薄如蝉翼,“简直就是裸奔,真的是敢死队”。
 
四人殉职,四人濒危——武汉中心医院“至暗时刻”
中心医院医生一度穿着“薄如蝉翼”的防护服 (受访者供图/图)
 
四人殉职,四人濒危——武汉中心医院“至暗时刻”
中心医院医生一度穿着“薄如蝉翼”的防护服 (受访者供图/图)
据南方周末记者统计,截至2月29日,湖北省五大官方慈善机构向武汉市中心医院捐了口罩15.8万个、防护服3976件。这是整个疫情期间的捐赠数,官方捐助的防护服数量还不够全院人使用一次。
采访中,六位来自不同科室的医生均向南方周末记者证实,物资缺乏到穷尽地步。
陈小宁说,一开始隔离措施就几乎没有。比如后台部门在工位办公,不到100人的办公楼层,年前已有3人感染,楼里还在用中央空调,“没有开窗,没有通风,没有消毒杀菌”。
“院感办也不说话,院领导也不说话。”
他记得除夕夜查房,连鞋套都没有,是用垃圾袋套脚。口罩最紧缺的时候,里面戴个工业N95,外面再套个外科口罩。至于行政职工,不属于一线,领过一盒口罩后就什么都没有了,上班的口罩也是自己找人买的。
1月23日、2月6日、2月14日,武汉市中心医院都曾经发布公告募捐防护物资。2月14日,该院疼痛科主任蔡毅发文呼吁关注武汉医护人员紧缺现状。
该院南京路院区的一位ICU护士说,协和、同济医院开始公开征集以后,其他医院才敢发帖,因为这两家是省属医院。同样,防护也是,“我们医院是看到同济防护后才敢防护的”,一开始防护服不让穿,怕引起紧张。
一位做联络物资志愿者的超声科医生对南方周末记者说,2月19日发通知说可以接受捐款了,才允许接受现金。
“春节之后很多卖防护用品的厂家都复工了,但我们自己采购物资还很困难,物资都先找捐赠,实在不行了才去采购。”
另外两位医生说,给一线医护的补贴也存在问题,1月的医院津贴到目前还没收到。作为一线人员,有一次性的6000元补贴,以及每天200元或300元补贴,夜班费180元。
上述南京路院区的ICU护士说,她的基本工资“五险一金”扣完以后只有1000元不到,一月份的补贴还没发。但自费从美国买了180个达标口罩,就花了2000多元,还不知道是否能收到。
据南方周末记者统计,截至2月29日,五家官方慈善机构给中心医院的拨付资金为1.23亿。
多位医生说,物资匮乏持续到2月底、外面的救援队来了,才得到解决。
甘肃医疗队105人援助中心医院,其中一位医生对南方周末记者形容,2月初这里主要面临的问题是,病人多、防护用品紧缺、达不到三级防护,进隔离病房都没有N95。“这个医院管理不好,我们带来的物资不多,全给中心医院支援了。”
5

 “这里就像火车站春运的场景”

导致医护伤亡的还有一层原因,是隔离措施不到位。
作为同一批定点医院,武昌医院副院长曾告诉南方周末记者,医院被划为定点医院后,院长刘智明专门请了市疾控专家指导病区改造的隔离措施。那时候刘智明常常去病房和门诊考察情况,后来感染,于2月18日去世。
中心医院从疫情之初就承担了大量的救助工作,一位医生说,“一开始金银潭医院开七百多张床位的时候,我们医院也直接开了五百多张床位,当时各种工作根本就没有到位就开了,还没有搞好隔离区、污染区。”
另一位医生发来的照片上,病人通道和医务人员通道之间,大厅里只隔了一块宣传板,没有从顶部隔开,起不到隔离效果。
杨珥记得,1月6日左右,医院腾出两个病区做隔离病房,加起来也就几十张床,远远不够。最终后湖院区改造出六百多张床位,还是人满为患。
“1月,这里就像火车站春运的场景,病人排队,排着排着倒下了。我至少有三个同事,被排队不耐烦的患者拉扯、撕破防护服,动辄有患者来扬言要杀医。”
一位后湖院区的医生说,“(某些)院领导我不做评价。我们的护士长、主任、科主任,我要竖大拇指,包括副院长,反正我们临床上的人是非常团结的。”
实际上,多位采访对象在受访时表达了对书记、院长的不满。一位医生认为他们临床经验不足,“他们一个原来是搞教学的,一个是卫生部门官员。”另外一些人则提及,“有官威”“什么都不准说(新冠病毒),哪个说就追责”“人家提意见,也不让说,不重视,搞得我们底下人愤愤不平。”
也有多位受访医生怀念之前的夏家红院长,临床医生出身,知道基层疾苦,经常会在夜班“微服私访”。“有一次,他看见夜班医生花了一个小时左右时间分拣化验单,就砸了很多钱上线无纸化办公解决这个问题。”一位受访医生说。
三位受访医生说,疫情暴发两三个月后的3月8日,才第一次知道书记和院长到隔离病房看望感染的医护人员,他们是在职工群和朋友圈里看到了领导看望住院职工的照片。
 
四人殉职,四人濒危——武汉中心医院“至暗时刻”
3月8日院领导看望被感染的医护人员留影 (受访者供图/图)
 
该院退休职工于林说痛惜这件事害了医院,“一个一百多年历史的好医院,职工都很痛心。等疫情结束,这些都要找医院讨说法。”
在杨珥心里,一月底、二月初是这所医院的“至暗时刻”,混沌无序,倍感后怕。他说,在这里,很多人能忍就忍了。但也有同事说,疫情之后要转行。
他说比起自己,很多同事更有奉献精神、可歌可泣。他的一位同事,家里三个人陆续因为新冠肺炎去世,爷爷、奶奶和公公,她没法给家人在自己的医院找到床位,但仍然每天上班救人,没有请过假。
问及他为什么出来说话,他说,“国家兴亡,匹夫有责。”四人殉职,四人濒危——武汉中心医院“至暗时刻”
(应受访者要求,文中杨珥、陈小宁、于林为化名。公众号作者章北海对本文亦有帮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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别让她的哨声停下,《人物》发哨子的人

接力转吧,别让她的哨声停下

这注定是中国互联网史上一个标志性事件
那么多人在接力“拯救”一篇文章
网友们的智慧层出不穷
到底为什么呢
因为一个大写的女人
可又因为你们懂的原因
下文不得不略去她的全名
抱歉

2019年12月30日,艾医生曾拿到过一份不明肺炎病人的病毒检测报告,她用红色圈出「SARS冠状病毒」字样,当大学同学问起时,她将这份报告拍下来传给了这位同是医生的同学。当晚,这份报告传遍了武汉的医生圈,转发这份报告的人就包括那8位被警方训诫的医生。
 
这给艾医生带来了麻烦,作为传播的源头,她被医院纪委约谈,遭受了「前所未有的、严厉的斥责」,称她是作为专业人士在造谣。
 
此前的一些报道,艾医生被称为「又一个被训诫的女医生浮出水面」,也有人将她称为「吹哨人」,艾医生纠正了这个说法,她说自己不是吹哨人,是那个「发哨子的人」。
 
这是《人物》3月刊封面《武汉医生》的第二篇报道。
 
文|龚菁琦
编辑|金石
摄影|尹夕远
 
接力转吧,别让她的哨声停下 / 艾医生 /
 
 
接到武汉市中心医院急诊科主任艾医生同意采访的短信是3月1日凌晨5点,大约半小时后,3月1日凌晨5点32分,她的同事、甲状腺乳腺外科主任江学庆因感染新冠肺炎去世。两天后,该院眼科副主任梅仲明过世,他和李文亮是同一科室。
 
截止2020年3月9日,武汉市中心医院已有4位医护人员因感染新冠肺炎去世——疫情发生以来,这家离华南海鲜市场只几公里的医院成为了武汉市职工感染人数最多的医院之一,据媒体报道医院超过200人被感染,其中包括三个副院长和多名职能部门主任,多个科室主任目前正在用ECMO维持。
 
死亡的阴影笼罩着这家武汉市最大的三甲医院,有医生告诉《人物》,在医院的大群里,几乎没有人说话,只在私下默默悼念、讨论。
 
悲剧原本有机会避免。2019年12月30日,艾医生曾拿到过一份不明肺炎病人的病毒检测报告,她用红色圈出「SARS冠状病毒」字样,当大学同学问起时,她将这份报告拍下来传给了这位同是医生的同学。当晚,这份报告传遍了武汉的医生圈,转发这份报告的人就包括那8位被警方训诫的医生。
 
这给艾医生带来了麻烦,作为传播的源头,她被医院纪委约谈,遭受了「前所未有的、严厉的斥责」,称她是作为专业人士在造谣。
 
3月2日下午,艾医生在武汉市中心医院南京路院区接受了《人物》的专访。她一个人坐在急诊室办公室中,曾经一天接诊超过1500位患者的急诊科此时已恢复了安静,急诊大厅里只躺着一名流浪汉。
 
此前的一些报道,艾医生被称为「又一个被训诫的女医生浮出水面」,也有人将她称为「吹哨人」,艾医生纠正了这个说法,她说自己不是吹哨人,是那个「发哨子的人」。采访中,艾医生数次提起「后悔」这个词,她后悔当初被约谈后没有继续吹响哨声,特别是对于过世的同事,「早知道有今天,我管他批评不批评,『老子』到处说,是不是?」
 
关于武汉市中心医院和艾医生本人在过去的两个多月中到底经历了什么?以下,是艾医生的讲述——
前所未有的训斥
 
去年12月16日,我们南京路院区急诊科接诊了一位病人。莫名其妙高烧,一直用药都不好,体温动都不动一下。22号就转到了呼吸科,做了纤维支气管镜取了肺泡灌洗液,送去外面做高通量测序,后来口头报出来是冠状病毒。当时,具体管床的同事在我耳边嚼了几遍:艾主任,那个人报的是冠状病毒。后来我们才知道那个病人是在华南海鲜做事的。
 
紧接着12月27日,南京路院区又来了一个病人,是我们科一位医生的侄儿,40多岁,没有任何基础疾病,肺部一塌糊涂,血氧饱和只有90%,在下面其他医院已经治疗了将近10天左右都没有任何好转,病人收到了呼吸科监护室住院。同样做了纤维支气管镜取了肺泡灌洗液送去检测。
 
12月30日那天中午,我在同济医院工作的同学发了一张微信对话截图给我,截图上写着:「最近不要去华南啊,那里蛮多人高烧……」他问我是不是真的,当时,我正在电脑上看一个很典型的肺部感染患者的CT,我就把CT录了一段11秒钟的视频传给他,告诉他这是上午来我们急诊的一个病人,也是华南海鲜市场的。
 
当天下午4点刚过,同事给我看了一份报告,上面写的是:SARS冠状病毒、绿脓假单胞菌、46种口腔/呼吸道定植菌。我仔细看了很多遍报告,下面的注释写着:SARS冠状病毒是一种单股正链RNA病毒。该病毒主要传播方式为近距离飞沫传播或接触患者呼吸道分泌物,可引起的一种具有明显传染性,可累及多个脏器系统的特殊肺炎,也称非典型肺炎。
 
当时,我吓出了一身冷汗,这是一个很可怕的东西。病人收在呼吸科,按道理应该呼吸科上报这个情况,但是为了保险和重视起见,我还是立刻打电话上报给了医院公共卫生科和院感科。当时我们医院呼吸科主任正好从我门口过,他是参加过非典的人,我把他抓住,说,我们有个病人收到你们科室,发现了这个东西。他当时一看就说,那就麻烦了。我就知道这个事情麻烦了。
 
给医院打完电话,我也给我同学传了这份报告,特意在「SARS冠状病毒、绿脓假单胞菌、46种口腔/呼吸道定植菌」这一排字上画了个红圈,目的是提醒他注意、重视。我也把报告发在了科室医生群里面,提醒大家注意防范。
 
当天晚上,这个东西就传遍了,各处传的截屏都是我画红圈的那个照片,包括后来知道李文亮传在群里的也是那份。我心里当时就想可能坏事儿了。10点20,医院发来了信息,是转市卫健委的通知,大意就是关于不明原因肺炎,不要随意对外发布,避免引起群众恐慌,如果因为信息泄露引发恐慌,要追责。
 
我当时心里就很害怕,立刻把这条信息转给了我同学。过了大概一个小时,医院又来了一份通知,再次强调群内的相关消息不能外传。一天后,1月1日晚上11点46分,医院监察科科长给我发了条消息,让我第二天早上过去一下。
 
那一晚上我都没有睡着,很担忧,翻来覆去地想,但又觉得凡事总有两面性,即便造成不良影响,但提醒武汉的医务人员注意防范也不一定是个坏事。第二天早上8点多一点,还没有等我交完班,催我过去的电话就打来了。
 
之后的约谈,我遭受了前所未有的、非常严厉的斥责。
 
当时,谈话的领导说,「我们出去开会都抬不起头,某某某主任批评我们医院那个艾医生,作为武汉市中心医院急诊科主任,你是专业人士,怎么能够没有原则没有组织纪律造谣生事?」这是原话。让我回去跟科室的200多号人一个个地口头传达到位,不能发微信、短信传达,只能当面聊或者打电话,不许说关于这个肺炎的任何事情,「连自己的老公都不能说」……
 
我整个人一下子就懵了,他不是批评你这个人工作不努力,而是好像整个武汉市发展的大好局面被我一个人破坏了。我当时有一种很绝望的感觉,我是一个平时认认真真、勤勤恳恳工作的人,我觉得自己做的事情都是按规矩来的,都是有道理的,我犯了什么错?我看到了这个报告,我也上报医院了,我和我的同学,同行之间对于某一个病人的情况进行交流,没有透露病人的任何私人信息,就相当于是医学生之间讨论一个病案,当你作为一个临床的医生,已经知道在病人身上发现了一种很重要的病毒,别的医生问起,你怎么可能不说呢?这是你当医生的本能,对不对?我做错什么了?我做了一个医生、一个人正常应该做的事情,换作是任何人我觉得都会这么做。
 
我当时的情绪也很激动,说,这个事是我做的,跟其余人都没有关系,你们干脆把我抓去坐牢吧。我说我现在这个状态不适合在这个岗位上继续工作了,想要休息一段时间。领导没有同意,说这个时候正是考验我的时候。
 
当天晚上回家,我记得蛮清楚,进门后就跟我老公讲,我要是出了什么事情,你就好好地把孩子带大。因为我的二宝还很小,才1岁多。他当时觉得莫名其妙,我没有跟他说自己被训话的事,1月20号,钟南山说了人传人之后,我才跟他说那天发生了什么。那期间,我只是提醒家人不要去人多的地方,出门要戴口罩。
 
 
外围科室
 
很多人担心我也是那8个人之一被叫去训诫。实际上我没有被公安局训诫,后来有好朋友问我,你是不是吹哨人?我说我不是吹哨人,我是那个发哨子的人。
 
但那次约谈对我的打击很大,非常大。回来后我感觉整个人心都垮了,真的是强打着精神,认真做事,后来所有的人再来问我,我就不能回答了。
 
我能做的就是先让急诊科重视防护。我们急诊科200多人,从1月1号开始,我就叫大家加强防护,所有的人必须戴口罩、戴帽子、用手快消。记得有一天交班有个男护士没戴口罩,我马上就当场骂他「以后不戴口罩就不要来上班了」。
 
1月9号,我下班时看见预检台一个病人对着大家咳,从那天后,我就要求他们必须给来看病的病人发口罩,一人发一个,这个时候不要节约钱,当时外面在说没有人传人,我又要在这里强调戴口罩加强防护,都是很矛盾的。
 
那段时间确实很压抑,非常痛苦。有医生提出来要把隔离衣穿外头,医院里开会说不让,说隔离衣穿外头会造成恐慌。我就让科室的人把隔离服穿白大褂里面,这是不符合规范的,很荒谬的。
 
我们眼睁睁地看着病人越来越多,传播区域的半径越来越大,先是华南海鲜市场附近可能跟它有关系,然后就传传传,半径越来越大。很多是家庭传染的,最先的7个人当中就有妈妈给儿子送饭得的病。有诊所的老板得病,也是来打针的病人传给他的,都是重得不得了。我就知道肯定有人传人。如果没有人传人,华南海鲜市场1月1日就关闭了,怎么病人会越来越多呢?
 
很多时候我都在想,如果他们当时不那样训斥我,心平气和地问一下这件事情的来龙去脉,再请别的呼吸科专家一起沟通一下,也许局面会好一些,我至少可以在医院内部多交流一下。如果是1月1号大家都这样引起警惕,就不会有那么多悲剧了。
 
1月3号下午,在南京路院区,泌尿外科的医生们聚集在一起回顾老主任的工作历程,参会的胡卫峰医生今年43岁,现在正在抢救;1月8号下午,南京路院区22楼,江学庆主任还组织了武汉市甲乳患者康复联欢会;1月11号早上,科室跟我汇报急诊科抢救室护士胡紫薇感染,她应该是中心医院第一个被感染的护士,我第一时间给医务科科长打电话汇报,然后医院紧急开了会,会上指示把「两下肺感染,病毒性肺炎?」的报告改成「两肺散在感染」;1月16号最后一次周会上,一位副院长还在说:「大家都要有一点医学常识,某些高年资的医生不要自己把自己搞得吓死人的。」另一位领导上台继续说:「没有人传人,可防可治可控。」一天后,1月17号,江学庆住院,10天后插管、上ECMO。
 
中心医院的代价这么大,就是跟我们的医务人员没有信息透明化有关。你看倒下的人,急诊科和呼吸科的倒是没有那么重的,因为我们有防护意识,并且一生病就赶紧休息治疗。重的都是外围科室,李文亮是眼科的,江学庆是甲乳科的。
 
江学庆真的非常好的一个人,医术很高,全院的两个中国医师奖之一。而且我们还是邻居,我们一个单元,我住四十几楼,他住三十几楼,关系都很好,但是平时因为工作太忙,就只能开会、搞医院活动时候见见面。他是个工作狂,要么就在手术室,要么就在看门诊。谁也不会特意跑去跟他说,江主任,你要注意,戴口罩。他也没有时间和精力打听这些事,他肯定就大意了:「有什么关系?就是个肺炎。」这个是他们科室的人告诉我的。
 
如果这些医生都能够得到及时的提醒,或许就不会有这一天。所以,作为当事人的我非常后悔,早知道有今天,我管他批评不批评我,「老子」到处说,是不是?
 
虽然和李文亮同在一个医院,一直到去世之前我都不认得他,因为医院4000多号人太多了,平时也忙。他去世前的那天晚上,ICU的主任跟我打电话借急诊科的心脏按压器,说李文亮要抢救,我一听这个消息大吃一惊,李文亮这个事整个过程我不了解,但是他的病情跟他受训斥之后心情不好有没有关系?这我要打个问号,因为受训的感觉我感同身受。
 
后来,事情发展到这一步,证明李文亮是对的时候,他的心情我非常能理解,可能跟我的心情一样,不是激动、高兴,而是后悔,后悔当初就应该继续大声疾呼,应该在所有的人问我们的时候,继续说。很多很多次我都在想,如果时间能够倒回来该多好。
 
接力转吧,别让她的哨声停下
活着就是好的
 
在1月23日封城前一天的晚上,有相关部门的朋友打电话问我武汉市急诊病人的真实情况。我说你代表私人,还是代表公家。他说我代表私人。我说代表个人就告诉你真话,1月21号,我们急诊科接诊1523个病人,是往常最多时的3倍,其中发烧的有655个人。
 
那段时间急诊科的状况,经历过的人一辈子都忘不了,甚至会颠覆你的所有人生观。
 
如果说这是打仗,急诊科就在最前线。但当时的情况是,后面的病区已经饱和了,基本上一个病人都不收,ICU也坚决不收,说里面有干净的病人,一进去就污染了。病人不断地往急诊科涌,后面的路又不通,就全部堆在急诊科。病人来看病,一排队随便就是几个小时,我们也完全没法下班,发热门诊和急诊也都不分了,大厅里堆满了病人,抢救室输液室里到处都是病人。
 
还有的病人家属来了,说要一张床,我的爸爸在汽车里面不行了,因为那时候地下车库已封,他车子也堵着开不进来。我没办法,带着人和设备跑去汽车里去,一看,人已经死了,你说是什么感受,很难受很难受。这个人就死在汽车里,连下车的机会都没有。
 
还有一位老人,老伴刚在金银潭医院去世了,她的儿子、女儿都被感染了,在打针,照顾她的是女婿,一来我看她病得非常重,联系呼吸科给收进去住院,她女婿一看就是个有文化有素质的人,过来跟我说谢谢医生等等的,我心里一紧,说快去,根本耽误不了了。结果送去就去世了。一句谢谢虽然几秒钟,但也耽误了几秒。这句谢谢压得我很沉重。
 
还有很多人把自己的家人送到监护室的时候,就是他们见的最后一面,你永远见不着了。
 
我记得大年三十的早上我来交班,我说我们来照个相,纪念一下这个大年三十,还发了个朋友圈。那天,大家都没有说什么祝福,这种时候,活着就是好的。
 
以前,你如果有一点失误,比如没有及时打针,病人都可能还去闹,现在没人了,没有人跟你吵,没有人跟你闹了,所有人都被这种突然来的打击击垮了,搞蒙了。
 
病人死了,很少看到家属有很伤心地哭的,因为太多了,太多了。有些家属也不会说医生求求你救救我的家人,而是跟医生说,唉,那就快点解脱吧,已经到了这个地步。因为这时候每个人怕的都是自己被感染。
 
一天发热门诊门口的排队,要排5个小时。正排着一个女的倒下了,看她穿着皮衣,背着包包,穿着高跟鞋,应该是很讲究的一个中年女性,可是没有人敢上前去扶她,就在地上躺了很久。只得我去喊护士、医生来去扶她。
 
1月30号我早上来上班,一个白发老人的儿子32岁死了,他就盯着看医生给他开死亡证明。根本没有眼泪,怎么哭?没办法哭。看他的打扮,可能就是一个外来的打工的,没有任何渠道去反映。没有确诊,他的儿子,就变成了一张死亡证明。
 
这也是我想要去呼吁一下的。在急诊科死亡的病人都是没有诊断、没办法确诊的病例,等这个疫情过去之后,我希望能给他们一个交代,给他们的家庭一些安抚,我们的病人很可怜的,很可怜。
 
 
「幸运」
 
做了这么多年医生,我一直觉得没有什么困难能够打倒我,这也和我的经历、个性有关。
 
9岁那年我爸爸就胃癌去世了,那个时候我就想着长大了当个医生去救别人的命。后来高考的时候,我的志愿填的全部都是医学专业,最后考取了同济医学院。1997年我大学毕业,就到了中心医院,之前在心血管内科工作,2010年到急诊科当主任的。
 
我觉得急诊科就像我的一个孩子一样,我把它搞成这么大,搞得大家团结起来,做成这个局面不容易,所以很珍惜,非常珍惜这个集体。
 
前几天,我的一个护士发朋友圈说,好怀念以前忙碌的大急诊,那种忙跟这种忙完全是两个概念。
 
在这次疫情之前,心梗、脑梗、消化道出血、外伤等等这些才是我们急诊的范畴。那种忙是有成就感的忙,目的明确,针对各种类型的病人都有很通畅的流程,很成熟,下一步干什么,怎么做,出了问题找哪一个。而这一次是这么多危重病人没办法去处理,没办法收住院,而且我们医务人员还在这种风险之中,这种忙真的很无奈,很痛心。
 
有一天早上8点,我们科一个年轻医生跟我发微信,也是蛮有性格的,说我今天不来上班了,不舒服。因为我们这里都有规矩的,你不舒服要提前跟我说好安排,你到8点钟跟我说,我到哪里去找人。他在微信中对我发脾气,说大量的高度疑似病例被你领导的急诊科放回社会,我们这是作孽!我理解他是因为作为医生的良知,但我也急了,我说你可以去告我,如果你是急诊科主任,你该怎么办?
 
后来,这个医生休息了几天后,还是照样来工作。他不是说怕死怕累,而是遇到这种情况,一下子面对这么多病人感到很崩溃。
 
作为医生来说,特别是后面很多来支援的医生,根本心理上受不了,碰到这种情况懵了,有的医生、护士就哭。一个是哭别人,再一个也是哭自己,因为每个人都不知道什么时候就轮到自己感染。
 
大概在1月中下旬,医院的领导也陆陆续续地都病倒了,包括我们的门办主任,三位副院长。医务科科长的女儿也病了,他也在家里休息。所以基本上那一段时间是没有人管你,你就在那儿战斗吧,就是那种感觉。
 
我身边的人也开始一个接一个地倒掉。1月18日,早上8点半,我们倒的第一个医生,他说主任我中招了,不烧,只做了CT,肺部一大坨磨玻璃。不一会儿,隔离病房负责的一个责任护士,告诉我说他也倒了。晚上,我们的护士长也倒了。我当时非常真实的第一感觉是——幸运,因为倒得早,可以早点下战场。
 
这三个人我都密切接触过,我就是抱着必倒的信念每天在工作,结果一直没倒。全院的人都觉得我是个奇迹。我自己分析了一下,可能是因为我本身有哮喘,在用一些吸入性的激素,可能会抑制这些病毒在肺内沉积。
 
我总觉得我们做急诊的人都算是有情怀的人——在中国的医院,急诊科的地位在所有科室当中应该是比较低的,因为大家觉得急诊,无非就是个通道,把病人收进去就行了。这次抗疫中,这种忽视也一直都存在。
 
早期的时候,物资不够,有时候分给急诊科的防护服质量非常差,看到我们的护士竟然穿着这种衣服上班,我很生气,在周会群里面发脾气。后来还是好多主任把他们自己科室藏的衣服都给我了。
 
还有吃饭问题。病人多的时候管理混乱,他们根本想不到急诊科还差东西吃,很多科室下班了都有吃的喝的,摆一大排,我们这里什么都没有,发热门诊的微信群里,有医生抱怨,「我们急诊科只有纸尿裤……」我们在最前线战斗,结果是这样,有时候心里真的很气。
 
我们这个集体真的是很好,大家都是只有生病了才下火线。这次,我们急诊科有40多个人感染了。我把所有生病的人建了一个群,本来叫「急诊生病群」,护士长说不吉利,改成「急诊加油群」。就是生病的人也没有很悲伤、很绝望、很抱怨的心态,都是蛮积极的,就是大家互相帮助,共度难关那种心态。
 
这些孩子们、年轻人都非常好,就是跟着我受委屈了。我也希望这次疫情过后,国家能加大对急诊科的投入,在很多国家的医疗体系中,急诊专业都是非常受重视的。
不能达到的幸福
 
2月17号,我收到了一条微信,是那个同济医院的同学发给我的,他跟我说「对不起」,我说:幸好你传出去了,及时提醒了一部分人。他如果不传出去的话,可能就没有李文亮他们这8个人,知道的人可能就会更少。
 
这次,我们有三个女医生全家感染。两个女医生的公公、婆婆加老公感染,一个女医生的爸爸、妈妈、姐姐、老公,加她自己5个人感染。大家都觉得这么早就发现这个病毒,结果却是这样,造成这么大的损失,代价太惨重了。
 
这种代价体现在方方面面。除了去世的人,患病的人也在承受。
 
我们「急诊加油群」里,大家经常会交流身体状况,有人问心率总在120次/分,要不要紧?那肯定要紧,一动就心慌,这对他们终身都会有影响的,以后年纪大了会不会心衰?这都不好说。以后别人可以去爬山,出去旅游,他们可能就不行,那都是有可能的。
 
还有武汉。你说我们武汉是个多热闹的地方,现在一路上都是安安静静的,很多东西买不到,还搞得全国都来支援。前几天广西的一个医疗队的护士在工作的时候突然昏迷了,抢救,后来人心跳有了,但还是在昏迷。她如果不来的话,在家里可以过得好好的,也不会出这种意外。所以,我觉得我们欠大家的人情,真的是。
 
经历过这次的疫情,对医院里很多人的打击都非常大。我下面好几个医务人员都有了辞职的想法,包括一些骨干。大家之前对于这个职业的那些观念、常识都难免有点动摇——就是你这么努力工作到底对不对?就像江学庆一样,他工作太认真,太对病人好,每一年的过年过节都在做手术。今天有人发一个江学庆女儿写的微信,说她爸爸的时间全部给了病人。
 
我自己也有过无数次的念头,是不是也回到家做个家庭主妇?疫情之后,我基本上没回家,和我老公住在外面,我妹妹在家帮我照顾孩子。我的二宝都不认得我了,他看视频对我没感觉,我很失落,我生这个二胎不容易,出生的时候他有10斤,妊娠糖尿病我也得了,原本我还一直喂奶的,这一次也断了奶——做这个决定的时候,我有点难过,我老公就跟我说,他说人的一生能够遇到一件这样的事情,并且你不光是参与者,你还要带一个团队去打这场仗,那也是一件很有意义的事情,等将来一切都恢复正常以后大家再去回忆,也是一个很宝贵的经历。
 
2月21号早上领导和我谈话,其实我想问几个问题,比如有没有觉得那天批评我批评错了?我希望能够给我一个道歉。但是我不敢问。没有人在任何场合跟我说表示抱歉这句话。但我依然觉得,这次的事情更加说明了每个人还是要坚持自己独立的思想,因为要有人站出来说真话,必须要有人,这个世界必须要有不同的声音,是吧?
 
作为武汉人,我们哪一个不热爱自己的城市?我们现在回想起来以前过得那种最普通的生活,是多么奢侈的幸福。我现在觉得把宝宝抱着,陪他出去玩一下滑梯或者跟老公出去看个电影,在以前再平常都不过,到现在来说都是一种幸福,都是不能达到的幸福。
 
 
全文完 
 
 
感谢艾医生的勇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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