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冠宅家，也没特别怕，倒是眼睛总盯着日常供应。年初二去超市小慌了一下，蔬菜15分钟抢光，心想往后要难喽。每两三天去一趟超市补货，很快就不慌了，蔬菜足量，猪肉略短缺但也不比去年夸张。亲朋有建议囤点大米食用油的，我都一笑置之，毕竟是北京，短哪里也不会短了首都，又不是战争或饥荒，怕什么。
问题是，毕竟是北京（上海、广州、深圳等等）。
我家阿姨是山东农村的，过年没回家，和我们同吃同住，生活自是不错。阿姨经常把自己关在厨房给家里打很长的电话，慢慢我也知道一点阿姨家乡的情况。
阿姨村里基本吃不上新鲜蔬菜了，米饭就咸菜是日常。有大学生回来，看看饭桌，生气地回床上躺着去了。我问是蔬菜停运了吗，阿姨说封村，一个人不让进一个人不让出，怎么会有蔬菜进来。鸡蛋倒有，一块钱一斤，自己家的，出不去，只好贱价自销。猪肉没有，去年猪瘟就没有，现在更进不来。
我想这是很多农村可能包括县城的情况。这个国家日常生活的基础单元，由于大众恐慌，由于极其强硬的自我隔离措施，正在经历非常困难的局面。我仿佛看见一具人体，血液停止流动，身体各个组织正在窒息。毕竟人们已经三四十年没再过基本靠自给自足的日子，冬储大白菜是我这一代人童年的回忆，所以我也没问阿姨难道村里没储存些白菜萝卜土豆吗，肯定没有的，现在农村也是吃啥买啥。而这一切，都依赖于日夜川流不息的物流。新冠影响物流和市场到什么程度，恐怕还来不及统计和评估，但是很显然，大半个月来，我们能够感觉到血液流动的减缓甚至停滞。北京没有问题，血再少也要往北京流。大城市也没有问题，因为大城市也各有自己的权力基础。但是再往下就不好说了，特别是到乡村一级，还有多少血液能流过去？
前段笑话说，新冠死亡率2%，不开工没饭吃死亡率可是100%。物流和商业或许急迫地希望冒险开工，但还有一个问题，越往下越严苛的隔离政策，有物流也根本进不去，就像阿姨家村子那种情况，你就算把蔬菜运到村口，人家也不让你进，人家也不让人出来接，一个人都不行。基层政权的执行力是非常铁血的，计划生育我们见过，这次新冠自不例外。而且是层层加码，阿姨说他们县城直接用粗铁丝封门，让你们不听话还想往外跑。我们生活在大城市的人，很难体会基层执行力的简单粗暴。当然北京也是每个小区进出都要测体温，居委会挨户敲门问有没有去过外地，但每家每两天只准出去一个人的情况毕竟少见，把你家门直接焊死更是匪夷所思——那是别的地方的事。
一方面经济和民生急需尽快恢复正常运转，一方面疫情未必乐观，且尚有太多未知之数，这本来就是一对考验极大的矛盾。加之，抗疫为举国重中之重，各级行政开足马力，尤恐辖区有失，越到基层，手段无所不用其极，等于两股劲在往完全相反的方向拼命拉扯。间或有部委或地方政府力图纠偏，尝试让经济和商业尽快运转起来，然而纸面上的决心，怎敌得过少数企业开工即爆出病例的恐慌和纠结，怎敌得过到地必须自我隔离14天的行政强制，更怎敌得过基层政权的守土有责——有些地方已经宣布进入“战时状态”。我们不讨论什么叫战时状态，光这个提法已经足可以让任何其他诉求退避三舍。这里边没是非，至少也没到讨论是非的时候，问题是这个国家——不，国家这个词可能太大太虚，就是亿万人民的生活、企业的处境，已经到了非常艰难的关头。我家阿姨每天关在厨房给家里打长电话，因此阿姨家村子的情况我可以了解一些。当我们每天盯着疫情数字、抗疫报道，当我们转发各种关于新冠的文章，真实发生在这个国家各个基础单元的情况，老实讲似乎关注的人不多。
会不会引发新一轮通货膨胀？物流解冻如果不顺利，会不会让我们引以为豪的“中国制造”失去最可倚仗的优势？有多少中小企业会倒在黎明前的黑暗中？
写到这该结尾了，但是没什么好结的，因为我们不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