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丨燕梳楼
蛋壳事件已经发酵很久。
我一直在关注，却无可言说。
因为渲染愤怒和悲情很容易，给出解决方案很难。
直到20岁的钟春源从18楼跳下。
他用自己的头颅，将蛋壳血溅当场。
而他的背后，还站着50万个无家可归的年轻人。
所以今天，我必须要站出来。
为钟春源，也为这50万个无处安放的灵魂。
寻找一个终极解决方案。
01.
2014年，也是11月。
糯米网被百度收购，高靖离职。
创始人沈博阳觉得高靖是个人才，便给了他150万元，鼓励他创业。
经过2个月时间的考察，高靖决定向长租公寓出手。自筹100万，加上沈博阳的150万，用250万元创立了蛋壳公寓。
作为北漂的一分子，33岁的高靖太明白一间温馨舒服的家，对于一个异乡打拼年轻人的渴望。
故乡容不下灵魂，城市容不下肉身。
他何曾没有过“背后万家灯火可亲，却无一处是我家”的泪流满面？
哪怕一个蛋壳大的地方，那也能孵化出年轻的抱负和梦想。
于是，蛋壳公寓横空出世。
他们从房东那里租来一些闲置房间或公寓，重新设计装修，配上家电和保洁，再租给那些刚刚起步的年轻人。
这些风格温馨、家电齐全的公寓，也受到了年轻人的欢迎。特别是配备的保洁团队，解决了快节奏的年轻人打扫房间的烦恼。
两年后的2017年，蛋壳已经拥有了标准化的公寓8000间。
如果按这个模式稳健的走下去，蛋壳真的是一家非常有情怀和责任感的创业公司，也真的会成为年轻人安放灵魂的寓所。
只是，好景不长。
02.
两年后的2017年。
长租公寓突然成为风口。
当美团、滴滴、拼多多等独角兽以京东为蓝本，拼命“挖坑”烧钱抢占市场大获成功时，长租公寓也用上了互联网思维。
先后在百姓网、糯米网工作过的高靖，迅速将蛋壳植入了互联网基因，与年轻人爱时尚、重品质、图省事的特性瞬间融合。
何况，背后还有他的灵魂导师沈博阳加持。
彼时，沈博阳是蛋壳的董事长，而高靖则是CEO。
但情怀归情坏，现实是现实。2017年后的全国房价迎来了新一轮的无量上涨，房租也开始水涨船高。
这意味着，拿房成本也在不断加码。
市场是有价格的。再好的宣传下去，同类型的一间公寓价差都不会超过300元。
再加上11%的税率，空置率、日常维护费用，靠租金赚钱都显得非常困难。如果出租率低于85%，那么就将进入亏损状态。
但互联网思维不就是凭借平台做大实现规模利润么？只有规模上去了，企业的成本才能下来，才能在长租市场上一统江湖。
彼时的高靖，已经被滴滴和美团的烧钱模式完全冲昏了头脑。
这一年6月，自带光环的沈博阳一路说故事，带着高靖完成了近亿元的A+轮融资，愉悦资本、优客工场、开物投资均跑步进场。
当然，其中愉悦资本最为惨烈。他们怎么也没想到，在三年之后的这个冬天，投资瑞幸咖啡和蛋壳公寓先后曝雷。
为此，投资人刘二海也被资本界冠以“最倒霉投资人”称号。
但他倒霉的只是钱而已。而对于贷款租房的年轻人来说，倒霉的却是命。
无数年轻人，用租来的窗子，
装饰着资本家的梦。
03.
此后，高靖钻进蛋壳开始一路狂奔。
他天真的以为，只要做的足够大，就能像那些独角兽一样大到不能倒。
彼时，戴威和他的小黄车正在海南开年会送汽车。而王家大少爷也一边换着女朋友一边给熊猫直播打CALL。
2018年2月，蛋壳公寓B轮融资再投1个亿，但不是人民币，是美金。
短短4个月之后，蛋壳公寓再次完成7000万美元的B+轮融资。老虎环球基金领投，高榕资本、愉悦资本以及BAI全部继续跟投。
但持续高烧的长租公寓市场，注定是一个无底洞。
2018年8月，北京有位姓陈的房东，心理预期租金是7500元/月。自如报价8500元，蛋壳公寓加价到9000元。
经过几轮竞争，蛋壳公寓以10800元最终胜出。
而这个价格，比正常的市场价高于30%还多，而且一签就是三五年。这还不算装修、税费、管理和员工工资等方面的费用。
明显是亏本的买卖，为什么他们还如过江之鲫？
因为，背后有大把的资本涌进来。
不仅是高靖，包括这些背后的资本，无一例外的都相信，只要拿房规模足够大，流量足够快，即使1%的利润也能把这个游戏玩下去。
只有不断烧钱，才能赚到大钱。
这是互联网思维的典型特征，也成功“烧”出一大批独角兽。
所以，蛋壳公寓在资本的加持下，不惜血本的一路扩张。仅用2年时间，就把8000间的规模瞬间扩至43万间！
而噬血的资本更是红着眼睛争相杀入。2019年蛋壳再次完成两轮融资，规模高达6.9亿美元。连蚂蚁金服、春华资本也出现在投资名单上。
彼时的蛋壳公寓，估值推升至20亿美元。
这让时任我爱我家副总裁的胡景晖吓出一身冷汗：
如果长租公寓爆仓，一定比P2P爆雷更厉害。
但说真话的代价，是被清除出局。
04.
所有的泡沫，都会不攻而破。
蛋壳也一样。正是因为资本的一轮轮催熟，终于把蛋壳推入上市通道。这也是蚂蚁金服和春华资本急着想赶上最后一班车的原因。
上市前夜，所有人都沉浸在大赚一笔的兴奋中。如同一个月前的蚂蚁一样，等待高潮的来临。
2020年1月，蛋壳公寓赴美上市。
高靖把一个年轻而温馨的样板房，搬上了纽交所。他眼泛泪光地说：
我想为每一个身处异乡的年轻人，提供一个温暖的壳。
这一天，高靖的个人财富激增至20亿。
从2015年成立，到成功IPO，蛋壳公寓只用了5年。
而这5年里，蛋壳公寓通过7轮融资和IPO募资，先后获得资金超过67亿元。
虽然坚信蛋壳公寓总有一天会赚钱，但亏损却一直在扩大。
2017年，亏损2.72亿元。
2018年，亏损13.7亿元。
2019年，亏损34.47亿元。
到2020年一季度，合计亏损63亿元。资产负债率高达 97.06%。
但这头长租公寓的猛兽，似乎并没有要停下来的意思。
为了加快现金流，他们还成功把微众银行拉下了水。如果年轻人一下子付不起整年的租金，可以通过手机向微众银行贷款。
而蛋壳拿到这笔钱之后，只按月或者按季向房东结算，利用不对等的结算周期，获得沉淀资金，用于抢占市场。
“互联网+金融+房地产”，一切都看起来很美。
如果一直这么玩下去，蛋壳成为下一个滴滴或拼多多也未可知。
但所有成功都有其不确定性。
上市10天后，中国按下了“暂停键”。
回不了城市的年轻人，让蛋壳的资本开始撕裂。
终于，节操碎了一地。
05.
一场疫情，让长租公寓陷入寒冬。
随着中小长租公寓的倒闭潮出现，靠资本支撑起来的蛋壳也遭遇前所未有的危机。
彼时的蛋壳，开始不讲“武德”，借助疫情“套路房东”，要求房东免租，却依然和租客正常收租。从而被指发“国难财”艰难度日。
而受疫情影响的并不仅仅是公寓的空置率，而是刚上市就遭遇滑铁卢的二级市场。股票价格一路下挫，上市11个月跌幅超过75%。
当第一张多米诺骨牌开始倒下，后面就意味着灭顶之灾。
而这一切，都来自于高靖越来越病态的赌徒心理。
终于，他把自己玩死了。
2020年6月，高靖被调查。
起因是缘于和江苏昆山市花桥经济开发区共同发起成立的一个股权投资基金的破产。
按协议，蛋壳公寓出资6.25亿元，昆山银桥出资6亿元，安徽某国资公司出资15到18亿元，共计约30亿元，设立一个专项基金，由专项基金进行对外投资项目。
但昆山6亿资金到位后，蛋壳公寓不仅分文未出，还“空头套白狼”，把昆山银桥的6亿元转走了5.5亿。
高靖开始一定也不想这么做，但谁能想到人算不如天算呢。管他是什么钱，先拿过来活命再说吧。
但昆山开发区眼里却容不得沙子。随即，高靖以涉嫌侵占国资被带走。
这直接导致了蛋壳的加速灭亡。
今年10月，蛋壳公寓就被传出“跑路、倒闭”的消息。
公司当时还发出律师函，并报警处理。
其时，蛋壳已经负债高达90亿，崩盘已是早晚的事。
11 月 6 日，央视点名曝光了蛋壳公寓，披露其“深陷流动性危机”。随后发生数百人在蛋壳公寓北京总部维权并爆发肢体冲突事件。
对此，蛋壳始终坚持表示“不会跑路，不会破产”。
但有没有钱，房东知道。
两个月没收到房租的房东开始暴力赶人，数十万年轻的租客面临流落街头的命运。
他们想不到，自己贷款租的房，
却成了别人的壳。
06.
一方面是付了钱不愿走，一方面是拿不到钱要赶人。
本来都是受害者的租客与房东，在蛋壳曝雷后，站到了对立面。
11月23日上午，一个年轻女孩站在蛋壳北京总部的楼顶处。她刚借了8000块钱续了房租，就要被房东赶出，只好极端维权。
11月24日中午，一位很文静的女租客被房东逼着退房，情急之下持刀与房东对峙。
但蛋壳却像个没事人似的，APP瘫痪，电话无人接听，更没有任何人站出来，给出解决方案。
直到12月3日凌晨3点。
蛋壳公寓终于闹出了人命。
一个叫钟春源的20岁年轻租户，从广州天河广场天宝阁18楼1802房，一跃而下。
九月份的时候，他刚和蛋壳公寓签了一年的租约。
每月房租1450元，一年近18000元。而这笔钱正是蛋壳和微众银行合作的租金贷。但他虽然一直很努力，还是没有找到工作。
就在两天前，他还和舍友说起，要回老家打工还租金贷，主要是怕影响征信。
多好的年轻人，就这么突然走了。
而他跳楼的这一天，正是房东收回房子的最后期限。
这个20岁的年轻人，用自己的头颅，给了蛋壳狠狠一击。
临走前，他在朋友圈发了最后一句话：
对不起。
孩子，该说对不起的不是你啊。
07.
蛋壳事件中，不能不提一个掮客：
与微众银行合作的租金贷。
租户没有钱一次付清一年房租，没关系，用租金贷就可以轻松搞定。
但如果不是这次疫情，不是蛋壳的资金链断裂，这个游戏当然可以一直玩下去。
无论是蛋壳，还是微众，还是租户，三方共赢，很完美的一个生态。
但挂万漏一，天地不仁，万物刍狗，凡事总有意外。
正是租金贷，让问题更加复杂化。
原本只是蛋壳与房东、租户之间的三角关系，加上中间的租金贷，就成了四角不稳定交割关系。
众所周知，一旦贷款逾期，就将会影响贷款人的“征信”。而这正是这一代年轻人最看重的一个标签。
钟春源跳楼后不到24小时，发放租金贷的微众银行出面了。
给出了一个优化解决方案：
蛋壳租金贷客户退租后，与我行签署协议，将退租后蛋壳公寓所欠客户的预付租金，用于抵偿客户在我行的贷款，然后我行结清该笔贷款。
蛋壳租金贷客户不用继续还贷，也能结清贷款。政策落实前，微众银行还保证不催收、不扣款、不计息、不影响信用。
也就是说，剩余贷款将由微众重新转嫁给蛋壳公寓，租户结清贷款后与微众银行以及蛋壳公寓没有任何关系。
至于微众怎么从蛋壳公寓那里把钱拿回来，微众自己想办法。
这才是一个企业应有的担当。
只可惜，还是晚了一天。
如果能早点给出方案，从18楼一跃而下的钟春源也不用说出那声“对不起”。
08.
蛋壳，终于成了一个“坏蛋”。
事实证明，蛋壳就是蛋壳，再多的资本也不堪一击。
资本的风口过后，剩下一地鸡毛。没有一个局中人是赢家，也给政府留下了一个烂摊子。
但实事求是说，监管难道就没有一点责任吗？长期以来，我们陶醉于互联网创新，大兴科创孵化平台，被资本蒙蔽了双眼。
从共享单车到长租公寓，从乐视到P2P，这些教训还不够深刻吗？
最终的成本，还是整个社会来摊平了。
很显然，债台高筑的蛋壳已经无力再承担责任。但给房东和租客造成的损失，却需要他们自己去消化。
可最大的问题是，那些明明已经交了房租的年轻人，如何避免被赶出家门，在寒风中绝望发抖？
这时候，需要各地的政府站出来。兜底不太现实，类似于创业平台、P2P爆雷声此起彼伏，总不能都由纳税人买单。
但要做好预案，做好一些极端情况的出现。特别是要安抚好同样陷入困境的房东，拿出缓冲办法，做好精准救助，给那些年轻的孩子们留条活路。
我们的各级救助机构，各种民间慈善机构，也是时候出手了。
而像如家、链家、自如、途家这些同业们，能否在关键时候接个盘？
相信政府会有一个组合方案，有效解决此次蛋壳危机。此次微众银行的解决方案，就明显带有官方指导与施压的影子。
莫欺少年穷。
总之，谁都可以是这个时代的代价，但孩子们不可以。
因为，他们是这个社会的延续和希望。
从内打破是生命，
从外打破就是死亡！
– End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