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不是北大医生主动曝光,你永远无法看到这一幕!

想了很久,还是决定把我的经历写下来, 下面分享两个故事。

故事一

那是一个冬天,那天我是急诊夜班,医院的急诊室无论多晚都是人来人往。

后半夜,来了一个和男朋友吵架割腕的女孩,伤口并不是很深。女孩脾气不小,摔了手机,割了自己的手腕。所幸,伤的不深,伤口处理后,坐在我诊室的门口等待破伤风皮试结果。女孩不停地责骂着她的男朋友。说实话,我心里很是厌恶这样的病人,拿自己的身体去要挟。

这时,一位老大娘扶着她的老伴走进了我的诊室。

老大爷70多岁,身体很消瘦,脸上的皱纹如同刀子刻过一般,他弯着腰,手捂着肚子,表情很痛苦。

我示意老大爷躺在检查床上。那几天北京下雪了,老大爷穿得很多,衣服很旧,一层又一层,腰上缠着一条红绳当做腰带。

板状腹,全腹压痛、反跳痛、肌紧张,结合老人自诉的长年胃病史和现病史,我心里给出了初步的诊断:消化道穿孔。

我边开着检查和术前准备边善意地“责怪”着:“您昨天就开始疼了,为什么不早点来啊,您现在的症状初步考虑是消化道的穿孔,需要检查明确后手术治疗的”。

“别吃别喝,快去做下检查吧”我把一些检查的单子递给了老太太。

接过检查单的手很粗糙,老两口互相搀扶着走出了诊室。

很快,两位老人又回来了。

“大夫,能不能少开点检查?我们没钱”。老太太的声音很小,说出的话小心翼翼地,似乎怕引起我的不满。一旁的大爷捂着肚子蹲在地上。

我努力地讲述着为什么要做这些检查,而且很肯定地告诉他们,这个病是需要手术治疗的。

其实,当看到老两口的时候我就已经动了恻隐之心,把能住院后的检查留给了病房大夫,因为住院后的报销比例会高一些。

但是最终,我没能说服他们,他们只是要求照一个“立位腹平片”。

我让护士陪同一起去检查,我给病房的普外科兄弟打电话陈述刚才的经过,病房的兄弟也同意腹平片的结果出来后,如果有膈下游离气可以先办住院,然后加急完善术前检查及术前准备。

结果回来了,和我初步诊断一样:上消化道穿孔。

“大爷,住院吧,您这个病肯定是需要手术的”。我开着住院条对他们说道。

“吃点药行吗?”大爷强忍着疼问。

“肯定不行,您这个病必须是手术治疗的”。我不停地用最简单的话掰开揉碎了进行解释劝说,但是我感觉老两口根本没有听我所说的话。

“不治了,回家吧”。老头对老伴说。

当时的我真的是很震惊。“大爷,不行,您的病不治会要命的”。我甚至是在“吼”他。

这时,门口之前那位因和男朋友吵架割腕的女孩也凑过来看“热闹”。

“我们哪有钱做手术啊,家里还有一个瘫在炕上的傻儿子,每个月就是靠国家补助的几百块钱,我也想给老伴做手术,但是家里真的拿不出钱来。”老大娘看着蹲在地上的大爷,眼泪在眼眶里打转说。

“住院能报销,比例很高的,您现在没带多少钱也没关系,先住院做手术,然后再补交都可以的”。我甚至比他们都着急:“不做手术肯定是不行的,会要命的”。

经过短暂的沉默,老大爷有力地说了一句话:“不了,不治了,钱迟早是要还的,我们还不起,把剩下的钱留给儿子他们娘儿俩吧“。大爷的话说得很有力但声音却有些颤抖。

“我给您出钱,您先治病,我不用您还”朋友们,这句话并不是我说的,是一边“看热闹”的那位女孩说出的。我再次被震惊了,瞬间我觉得她好有勇气,瞬间我觉得她好可爱。

女孩的男朋友也站起来,我也站了起来。

“我们给您交钱做手术,您出院后再把报销回来的钱给我们就行,报销不了的那部分钱不用您还了”。小姑娘蹲下身对大爷说,她的眼神很真诚。

我当时的心里真的无法用语言形容,就在那一刻我感到人世间充满了爱!

“大爷,您等等,我去打个电话向领导请示一下。”我对大爷说。

我去抢救室拨通了医院总值班的电话,在院领导和病房大夫的协商下,决定暂欠所有费用,先手术治病,事后医院和民政部门再协商解决费用问题。

我拿着胃肠减压管满心欢喜地回到诊室,可是却找不到老两口了。

“人呢?”我问刚才那对小情侣。

女孩很开心:“回家了,说回去跟亲戚借钱,一会儿就回来了。大夫,给您留个我的电话,他们要是回来没借到钱,您先给做手术,我给他们补上。”

我没有说什么,快步走出急诊门口,风很大,雨夹着雪,好冷。

我又在医院的院子和大门口找了半天,也没有发现这对老人的身影。

我回到诊室后,没有对那个女孩说太多,只是叮嘱她伤口注意事项和以后别再做这种傻事了。

女孩打完破伤风,他们也和好了,很开心地离开了,走前还没忘记让我记好她的电话号码。

可是我的内心却如同刀割一般,我感觉两位老人不是去向亲戚借钱的,是不会再回来了。我恨我自己,但我又不能去责怪这个女孩。

我疯狂地查找老大爷的诊疗信息,上面没有地址,没有电话。我甚至报了警,但是重名太多,短时间根本联系不到。

几天后的一个夜班,我看到120送来一个病人,长期卧床的患者,呼吸困难,陪着来的是病人的母亲——那天的老大娘。只有大娘一个人,没有看到大爷的身影……大爷已经永远不在了。

我远远地看着她,心好疼。后来有一次我和朋友吃饭,我提起了这件事,酒桌上的我哭了。

故事二

夜班,和平时一样,我被各种外伤、腹痛的病人包围着,被堵在诊室的我有点喘不上气来,不过这些我早已习惯

后面有两个年轻女性吵了起来,具体原因不太清楚,大概是因为排队的问题。

没办法,我已经很努力的在加快速度了。

“大夫,快给我看看,头磕破流血了,您快点”

“大夫,我弟弟被打伤头了,您快点,他难受”

“大夫,我爱人让车给撞倒了,全身不舒服”

“大夫,我肚子疼,您先给我查查”。

“大夫,放射科、B超室在哪”

“大夫,您给我开个检查”

“大夫,厕所在哪”

“大夫,大夫~~~”

急诊医生基本可以做到一心多用,在此起彼伏的呼唤声中大脑已经经过了层层排查,反馈给我的信息为目前没有重病人。

但下意识的我站了起来,看了看门外,想再确定一下。忽然我发现在门外的一个角落里,平车上坐着一个病人,家属正用卫生纸捂住她的头,纸已经被浸成了血红色,我和家属的目光交汇,我看得出他的焦急。

我起身走出门外,本能告诉我,这病人有问题。

“大夫,你怎么不按顺序看病”

“大夫,我头也磕了个包”

“大夫,大夫先给我看”

走近了,我发现,压住患者伤口的卫生纸已经完全被浸透,血还在一滴一滴的往下流着。

“年纪?”

“93岁”。家属说。

“怎么伤的?”

“腿脚不利索,自己摔倒了。”家属说。

当我揭开伤口上血红色卫生纸的时候,血呼地涌了出来——大面积的头皮撕脱伤,伤口长约12cm,(不要问我为什么这么快能计算出伤口长度,每个外科大夫的手都是一把尺子,一个手指直径多少,一个手掌宽多少,我的分别为1cm和7.5cm),伤口呈弧形,因为伤者高龄,皮肤松弛,皮肤撕开的面积大,已经能看到白白的颅骨了。

这时我忽然发现刚才在催促我的那些患者都安静了下来。

我迅速还原撕脱的头皮,多块纱布压至,弹力绷带包扎压迫止血,送至抢救室测量生命体征,开放静脉通道…

还好生命体征平稳,一般情况尚可。这时我才注意到来的有四位家属,一男三女——儿子,闺女,儿媳,妹妹,最小的看着也有60多岁了,都是双手粗糙,满脸皱纹,一看就是朴实的老农民。再看那位93岁的老太太,右颈部碗口大小的疱疹脓疮,疙疙瘩瘩的,就像蟾蜍的毒腺。

“先照个头的CT吧,现在伤口已经不出血了,排除一下颅内有没有损伤”。我把检查单递给了家属。

“大夫,这个多少钱?”老太太的儿子有些犹豫。

我的心里立刻明白了什么。

“照一个吧,现在检查的费用都便宜了,必须要先排除一下,如果脑袋里面有损伤会出现大问题的”。我努力地去缓解家属的顾虑。

儿子看了看他老妈,看了看那三个女家属,去交费了。

回到诊室后,我发现刚才的病人都安静了,真的没有一个人再催促和抱怨了,可能心里都多少有了一些自嘲,有几个病人还关心地问起那位老太太的伤情。

很快诊室的病人少了,很快老太太检查回来了。结果很好,颅内并没有出现损伤。

“住院吧,老太太的伤比较重,年纪也大了,住院能恢复快一点,也能降低并发症的出现。”我给出了建议。

其实当我说出这句话的时候,我已经能猜到了家属的回答,我能感觉到他们很孝顺,不是那种有钱不愿意给老人治病的家属。

“大夫,我们不住院,我们家里穷,没钱,您给我老妈上点止血药吧”。家属说。

我注意到那三位女家属都默默低着头,我知道他们是真的掏不出钱来。我当然还是建议老太太住院,我努力地对他们讲解为什么要伤者住院,努力地去告诉他们住院有很高的报销比例。有一刻,我看到了老太太儿子的目光亮了一下,但当我很保守地说出住院押金时,那期待的目光忽然又黯淡了下来。

“大夫,我们还是不住院了,您就帮帮我们吧,这是我们剩的钱,一共不到600块,都交给您,您帮帮忙吧”。大儿子用哀求的眼光看着我继续说:“我们相信您。”

93岁的老太太似乎感觉到了什么,一直在摆手,要回家。

“用不了这么多钱,我给您缝合伤口。”说出这话的时候,我忽然又有点后悔了。

“谢谢您,谢谢您,真是麻烦您了,给您添麻烦了”。这次是儿子和三个女家属一起回答我的,我看到儿子笑了,快70的老爷子笑得跟个孩子一样。

我哪里还有退缩的理由呢?

“但是”,我补充道:“缝合完伤口让老太太在急诊观察一个晚上吧”。

我本以为家属会爽快地答应。

“我们还是回去吧,家离得远”。儿子有些支支吾吾。

“一个晚上没有多少钱,您的钱够用。”我知道他们可能是怕负担不起费用,于是赶紧补充说。

经过四个家属的短暂商量,他们决定还是要回家。

我交代好了病情和一些可能出现的后果,家属表示都理解,并签了字。

600块钱,缝合伤口,伤口为撕脱伤,长约12cm,活动性出血,麻药,口服抗生素,止血药,破伤风,一共下来多少钱?

我承认,我把手术费收到了最低,我把所有术中用来止血的用品全改成了自己结扎止血,因为缝合线是不收取费用的。

手术室里,当我打开伤口的一瞬间,护士用诧异的眼光看着我,我知道她想说这种伤口怎么不住院处理,但当她看到老太太那期盼的眼神、刀刻般的皱纹和那颈部巨大的疱疹脓疮时,她明白了一切。

手术很快地在进行着。为了减少出血,我们在加快速度,并没有慌乱,但我还是不小心被缝合针扎到了手。手术结束了,我可爱的护士妹妹告诉我,她晚上没有吃饭,刚才有些晕台了。

手术门开的一瞬间,四位家属全部从椅子上站了起来,那种感激没有经历过你永远也感觉不到。

那会的我就盼着老太太破伤风千万别过敏,因为免皮试的破伤风费用很高。半小时后,皮试结果阴性,我松了口气。

“留观一晚上,观察观察,明天早上再回去吧”我再次建议:“这么晚了回去也不方便啊。”

“不了大夫,谢谢您,我开农用车来的,家远,还是回去吧,您放心,老太太有什么事我们都不会怪您的,我们一家子都谢谢您,给您添麻烦了”。儿子满脸感激。

这时候我忽然意识到,老太太为什么披着军大衣,裹着厚厚的被子。

电视剧《急诊科医生》里第一集,当王璐丹看到张嘉译处理一个手外伤的病人时,指责张嘉译做法不对,张嘉译建议对受伤的手指直接截指,因为他看到的是伤者为农民工,接断指费用高,成活率低,有可能最后花了钱没有保住手指还是要截指,而刚从美国回来的王璐丹建议还是要尝试手术接指,原因是哪怕有一线机会也要保住手指,因为伤者是家里的顶梁柱,是家里的唯一经济来源,其实他们的建议都是好的,但是最后还是要看病人自己的决定。

就像今天的老太太,我已经告知了一切可能,然后我尊重家属的决定。

我在想着这些的时候,门被轻轻推开了,刚刚出去的老人的儿子又进来了:“大夫谢谢您,我们一家子感谢您,我知道您给我们省了不少钱,给您添麻烦了,我们打完针这就回去了,谢谢您!”

受伤的老太太93岁,几个家属都在70岁左右,从来看病到回家,一直“您,您”地称呼我,当诊室里满是病人的时候,他们从没大声吵过,从没催过、埋怨过。

他们日子过得虽然贫苦,但他们有着一颗善良的心。

“等等。”我叫回了老太太的儿子对他说:“我给您写一个注意事项吧”。

我拿出一张纸来,内容大概如下:

1.明天来换药,因为伤口是撕脱伤,我放置了引流条,回家后如果伤口纱布有少量的渗血不用害怕,属于正常现象,明天一定要来换药。

2.换药的大夫会根据伤口引流的多少来决定拔引流的时间和下次换药的时间。

3.正常情况下1周拆线,老太太年纪大,可以10天左右拆线。

4.伤口不可以着水。明天老太太眼皮可能会肿,不用怕,属于正常情况。

5.发现老太太精神状况有什么不好的立刻来医院。

6.有问题随时可以给我打电话,电话号码:XXXXXXXXXXX。

我写得很工整,很用力!我把纸递给了老太太的儿子,他竟然当着我的面读了一遍,然后弯下身子冲着我鞠了一躬,就那么弯着身子,慢慢地退出了我的诊室。(供稿:医路向前巍子)

转自:https://mp.weixin.qq.com/s/b0lNT5g9QdadRgRf0wmtTg

武汉一线女医生:还没到可以实名说真话的时候

转自:医师周刊

终于,武汉官媒的一篇真正的批评报道,来了。
饶建平是原武汉晚报著名记者,曾有专访专栏《建平出击》。
武汉市中心医院,李文亮医生的一位同事张芸(化名)医生于2月11日出院。
从1月上旬开始「发烧」,自我隔离到住院至今,张芸已经有一个多月没有见过家人。期间,她还亲历过同事,也是很好的朋友李文亮的去世。
作为病人,她和其他治愈出院者一样「走了回鬼门关」;而作为医疗工作者,她对这个病毒的了解,对医冶过程,甚至对生命都有不一样的感悟。
双重角色下,她的内心波澜起伏。2月18日,武汉科技报记者饶建平(以下简称记)对张芸进行了采访。

继续隔离,帮助筹措「战斗武器」

记:祝贺你击退了病魔,真是太好了!
张:谢谢,出院已经有一周了。现在还在隔离期,有个观察阶段。
记:那现在做些什么呢?没有回你的科室吧
张:没有回到原岗位,现在在帮助医院联系一些急需的物资。我们院收治的重症病人多,口罩、防护服,护目镜等医疗物资太缺了。
我在积极和外界联系,看能否联系到一些「战斗武器」,帮助我那些还在战斗的同事们。我希望他们都能健健康康地,直到打赢这场战役。也希望你们帮我们院里多呼吁一下爱心企业帮帮我们。

迟迟得不到重视,第一代毒性太强了

记:回头来看,能说下你「中招」的经过?
张:这次Yi情,一开始感染科,呼吸科,急诊科是重点,我们科室不是,李文亮所在的眼科也不是。我是12号感到有些不舒服的。网上有报道说,我们一开始不重视。这个说法,不对。
2019年12月30号,我们就知道了Yi情的严重性。当时,我们看到了检测报告有类似「SARS」字眼。非典那一年,我们的记忆很深,怎么可能不知道历害啊。
当时,我们几个医生就一起向科室主任汇报了,医院公共卫生科有没有收到信息,我们不知道,但院方迟迟未引起足够的重视。后来换来的反而是要我们不要「引起恐慌」,甚至是训诫。
院里那么多医护人员感染了,对外的通报还说什么「未见明显人传人」,真是恐怖。事实就摆在那儿,他们为什么要撒谎?我们很气愤。
私下提醒亲朋好友严加注意时,我们也给家人,自已都买了N95的口罩,但没有防护服。我们科室的医生上班时都戴了口罩,但这病的毒性太狠了。
1月8日,李文亮收治了一个82岁的青光眼带病患者,11日,李文亮开始发烧。12日,我开始感到头痛不舒服。

记:作为医生,你不舒服后采取的措施是?
张:当时,按照我的医学知识(记者注:博士,留洋归来),我知道自己也感染了。我知道这个病毒第一代的毒性是最历害的。12号当天,第一批「中招」的我还担心着家人。
之前,我回家和他们吃了一顿饭,虽然那顿饭我吃得非常小心,有意不讲话,用公筷。这一天,我匆匆回到家里,收拾了些东西,就返回单位把自己「隔离」了。

记:住进「隔离病房」?
张:我们院又不是传染病医院,哪有多少隔离病房。我和另外几个同事,自己找了家酒店。那个时候,酒店已经没什么人了。
我们和酒店说,房间里不需要他们打扫,我们自己做清洁,进出都消毒,用酒精消毒片擦。同时,我们向医院反应,要求「照顾」好自己的职工,总不能让自己的职工都寒了心吧?
但那时Yi情已暴发了,一床难求,自已的职工都住不进去,医院要我们自行看门诊开药打针。和普通病人相比,我们知道需要开些什么药。我们是回到自己的科室打针的,同事间互相打针。
过了两天,也就是14号,院里终于腾出了「临时病房」,收治自己的职工,我们总算是住上院了,这时心里才平静了些。

李文亮走了,
有些人就那么心安理得?!

记:和普通的病人相比,你们算是特殊的病人了。治疗期间,和医生的配合要默契多了吧?
张:这个病的走势怎么样,我们算是比较了解。毒性会进攻你的呼吸系统,神经系统,对肺,胃肠,肝脏,还可能会影响肾脏等。
治疗期间,我们和医生有交流。一开始,我们就非常注意,从情绪,饮食,睡眠等方面照顾自己。治疗期间,戴好口罩,注意消毒等仍然是必要的。

记:说到情绪,住院后的你一直是乐观的相信自己会好吗?
张:一开始,我不是那么乐观的。记得住院的第一天,整个人都是崩溃的,我把遗嘱都想好了,也准备写了。我的室友,带了一个超大寸的大箱子。
我问她,你怎么带这么大的箱子,她说进来了,哪一天能够出去啊,能不能出去啊!一个年纪轻轻的女孩,漂亮女医生,说这些话时该是多么的绝望?

记:你一起的病人都是你的同事,能说说你们住院时的情景吗?
张:是的,我们院后来总共倒下了二、三百人!我们住在一起,情绪稳定后,大家开始自救,把自己当成特殊的病人了。管床的医生和护士太忙了,护目镜都是湿的。
为了减轻他们的负担,我们仍然是互相间打针,利用各自的资源,买到治疗我们需要的药。病人太多了,有些药没有了,但对于我们来说,情况要好一些,我们的私人资源要好一些。

记:不好意思,得提到这个悲伤的事情了。按说李文亮也是医生,且那么年轻,但他却走了!
张:打一开始,李文亮就是我们当中最重的了。治疗手段该上的都上了,但病情太重了。
他逝世的那一天,我们都接受不了。一个和我们朝夕相处的年轻人,就这么走了?他本来可以好好活着,迎接自己第二个孩子的降临。面对他的亡魂,有些人就那么心安理得?!

记:治疗过程中,最难受的是什么阶段,哪个环节?
张:住进去三四天后,我就缓解了许多,但后来又加重了。新冠病毒的反复性表现出来了。
这个阶段 ,腹泻、疼痛,浑身无力等各种症状很痛苦,尤其是呼吸困难。当你无力到连一口气也提不上来时,你就感到死亡的恶魔开始向你招手了,那种感觉太可怕了!
这个阶段,你得靠顽强的意志撑过来。那一天,我的心里在想,我还有爸爸妈妈,还有没有长大的孩子……(说到这里,电话那来传来了长长的沉默,有轻微地抽泣声)。
武汉一线女医生:还没到可以实名说真话的时候

不要委屈生命,但还是用匿名吧

记:这次太惨烈了。经历了这一次生死关后,会有不一样的感受吗?
张:作为医生,我们平时总会面对生老病死。但这次太难了。现在,我好想和爸爸妈妈,和孩子等在一起,活好每一天。谁也不知道下一次会面临着什么,趁还活着的时候,让自己洒脱一些,不要委屈自己。

记:战斗还在进行着,作为一名医疗科技人员,有什么想和你的同行,以及普通的市民说吗?
张:想对同行说,虽然现在受到感染的人要轻一些,但千万别大意,认认真真的做好每个防护细节!
对普通的市民说,珍惜生命,好好呆在家里吧!平时,要注意锻炼身体,别得高血压,糖尿病,心脏病等基础性疾病。我观察到的,这次死亡的人,大多都是50以上,肺炎发生后,那些有基础性疾病的人更容易死亡。
(自嘲)我这次挺了过来,同事们都打趣说,那是因为我瘦(平时每周在专业人会下的指导下,坚持有几次锻炼)。
记:这次的采访 ,可以实名吗?我看到实名的医生越来越多了。

张:还是不要实名吧。到现在为止,我们每天都还有规定,不能发一些敏感字眼的东西。毕竟我们还是在武汉,要生活。实名的医生,你统计下,大多是外地的吧。他们是有资格说实话的。
无论是业务能力还是牺牲精神,我打心底敬佩他们。冒着危险,他们从全国各地来帮助武汉,要不是他们,武汉好多医院要瘫痪了。
尊重患者意愿,我们用张芸来代替这位医生的名字。
同一天,武汉媒体长江日报融媒体发布了另一条批评性的报道:
张笑春公开质疑核酸检测可靠性
是什么激发她说真话?
CT作为临床诊断依据、加快床位供给、全市拉网式大排查,武汉Yi情防控,被评价为走上了正确的轨道。这些,正是张笑春半个月前希望看到的。
2月3日,这位武汉大学中南医院影像科教授发朋友圈,公开质疑用核酸检测确诊新冠肺炎的可靠性,建议用CT影像作为诊断主要依据。
那条朋友圈,在当时就是石破天惊。

「别再迷信核酸检测了,强烈推荐CT影像作为诊断2019nCoV肺炎的主要依据。强烈建议政府征用酒店、宾馆或学生宿舍,收纳近十万之多的疑似及大部分医学观察者,强制隔离治疗!」

2月3日上午10时多,张笑春在朋友圈发出这段话,第一次将核酸检测可靠性问题推到了公众面前。当时,核酸检测是确诊新冠肺炎的唯一依据,但由于核酸检测较高的「假阴性率」,大量疑似病人无法得到及时收治。
其实,她发现这一问题的时间还要更早。
去年年底,中南医院陆续收治了不少发热病人,张笑春的工作内容是看片子写报告。她发现每十个发热病人当中,就有七八个存在肺部感染,患者CT表现多种多样,有毛玻璃影,也有实变影。
一开始,湖北省仅少数几家机构可以开展核酸检测,张笑春本来没有机会接触到这些资料。直到中南医院组织专家撰写诊疗规范,张笑春执笔影像学部分,这才接触到部分患者的核酸检测数据。她惊讶地发现,很多患者的核酸检测结果和CT对不上。
1月中旬,核酸检测权下放到医院,有了更多可追踪的样本。张笑春详细统计患者做CT的情况,再逐一对照他们的核酸检测结果,佐证了自己此前的判断——核酸检测存在大量「假阴性」。
患者脸上的绝望刺痛了她,激发她决定「振臂一呼」。
张笑春想象过挑战权威可能带来的后果,「但是父母亲,还有成百上千像他们一样的患者激发了我的勇气。」
大年初二晚上,母亲在通话中支支吾吾地说,「我有点不舒服,你问问医生我是不是神经出了问题。」张笑春说,母亲描述全身一阵阵发紧,像是寒战的表现。她急忙给医院急救中心夏剑主任打电话,夏主任听完,告诉她很可能是新冠肺炎。
第二天,张笑春安排母亲做了CT,发现双肺各有一条窄窄的实变影。父亲没有任何症状,在她的强烈建议下也查了CT,双肺感染情况更严重。然而,两位老人核酸检测都是阴性。得不到确诊,他们只能居家隔离。
「我父亲是怎么隔离的?他不停地从卧室走进走出,口罩一眼没看见就扯到下巴去了。」张笑春说,医生家属尚且如此,普通百姓怎么隔离,怎么防护?这部分患者留在社区、留在家庭,就是重大的传染源。
「我当时就说不行,咱还是得住院。」直到陪父母看病的时候,张笑春才知道床位有多紧张。所有定点医院人满为患,即便核酸阳性的确诊患者,也很难及时入院,核酸阴性的患者更是求医无门。张笑春奔波了一天,傍晚时分才找到两个床位。
这天晚上,张笑春一夜无眠。排队就诊时,病友手中的CT片和脸上的绝望刺痛了她——她一眼就看到了熟悉的病毒肺改变,患者能否确诊却未可知。

「人命关天,我决定振臂一呼!」

重大危机面前不能只抛问题,还要汲取经验提建设性意见。
2月初,武汉已连续征用五批发热定点医院,「两山」也在加紧建设中,但仍无法满足急速增长的住院需求。一旦采取CT作为诊断标准,病人就会进一步暴增,严重超出现有医疗资源的负荷。
她马上想到了征用酒店、学校等,改建成临时隔离点,只有这样才能在短时间内开辟出尽可能多的床位。这是「非典」时期积累下来的经验,可以立即复制到新冠肺炎防治。
怎样把建议传递上去?张笑春说,她没有时间做太多考虑,直接选择了微信朋友圈这个「笨办法」。令她没有想到的是,这条信息迅速引发关注,许多医生朋友纷纷发声表示支持。
2月5日,国家卫健委印发第五版新冠肺炎诊疗方案,规定将CT影像作为临床诊断标准(仅限于湖北省)。与此同时,武汉迅速建起一批方舱医院,用以收治确诊的新冠肺炎轻症患者。
2月13日,湖北省首次以临床诊断病例作为报告数据,显示此前一天全省新增新冠肺炎病例14840例,其中包含以CT为标准的临床诊断病例13332例。
接受长江日报记者采访时,张笑春如释重负,她说,重大危机面前,不能只抛出问题,一定要提建设性意见。现在的方向是对的,相信不需要太久,各项工作有条不紊了,防控就会看到成效。
每犹豫一分钟说出问题,可能都是以生命为代价。
张笑春爱看央视财经频道一档节目《是真的吗》,她喜欢主持人黄西的一句话,「绝不小心求证,只管大胆胡说」。这句话经她加工后变为,「绝不瞻前顾后,只管大胆直言」。
张笑春说,「敢言」是一种宝贵的品质,尤其是此时此地此情此景,每犹豫一分钟,可能都是以生命为代价的。
担心自己的「任性」给单位带来影响,发朋友圈后张笑春三次提出辞职,但同事们给了她无条件的信任和支持。王行环院长说,「你是我的教授,我相信你的判断,万一错了责任我背。」影像科主任徐海波也安慰她「不要背心理包袱」。
经历过「非典」之痛的张笑春,对新冠肺炎的严重性有着更加清醒的认识。她认为,面对一种全新的、未知的疾病,医护人员一定要保持独立的思考,不要被教科书或诊疗规范僵化头脑。
「当我们发现工作中存在某些问题,要敢于说出来,使之有机会被修正。」
张笑春坦言,在与病魔战斗的过程中,医务人员对疾病的认识也是一个逐步深入的过程,一开始可能比较肤浅,提出的观点可能有些唐突,随着实践经验的不断积累,会逐步修正前面的认识。希望大家多宽容,少苛责,医务人员才敢表达自己真实的想法。
她说,不要怕说真话,多大的事情能有人命大?

转自:https://mp.weixin.qq.com/s/a7xl5aBUngHKunar5Y2H2Q

「我在和死神抢病人」|对话援鄂ICU医生李圣青

「我在和死神抢病人」|对话援鄂ICU医生李圣青

 

「应收尽收」的当下,武汉最惊心动魄的战场已经转移到了重症病房。2月22日下午5点,华中科技大学同济医学院附属同济医院光谷院区的ICU病区里,医生办公室的大屏幕正监控着每张病床的情况。11床和19床的患者刚刚去世,护士在一根一根拔掉他们身上的管子。

 

几位医生站在屏幕前,看着房间里的一切,很沮丧。其中一位患者本不在危重名单内,上午评估时情况都还不错,下午便急转直下。一位医生说,「每个人都拼尽了全力想保(病人的)命,但是病情变化太快了,没有给你一点准备的机会。」到了晚上,又传来消息,18床的患者也去世了。一天之内,该院区ICU死亡3人。

 

同济医院光谷院区一共有17支医疗队,管理全院828张重症床位。其中上海华山医院医疗队,整编制接管了重症监护室,收的都是其他病区转运的危重症病人。意外常常会发生,在他们的死亡病例里,有些病人是死在厕所里,有些吃饭吃到一半就去世了,根本来不及抢救。

 

从2月11日开始,每天下午3点,死亡讨论会在报告厅准时召开,17支队伍派出代表,讨论疑难与死亡病例。一位医生在会上提到自己的患者在吃饭时突然去世,表达了痛苦和困惑:「怎么会这么快,这么猛?给人感觉一根稻草就把这个骆驼给压死了。」

 

同济光谷院区ICU的负责人李圣青,是华山医院呼吸科主任,经历过SARS,但此次新冠疫情的惨烈程度仍在她的经验之外。她把自己的工作总结为「和死神抢病人」。在ICU的病床上,会看到有的病人已经上了几台机器,「那么小小的身躯被一群机器围住,很多病人都是这样,完全被机器围绕了……我是觉得真是太惨烈,如果你在我们ICU长期干,你会知道简直太惨烈了,太惨烈了。」

 

在经历了几位病人的去世之后,李圣青一直在呼吁关口前移,提前介入,提前治疗。目前同济医院光谷院区的死亡率,已经低于大多数医院。

 

以下是《人物》记者与李圣青的对话。

 

 

 

 

罗婷
编辑糖槭

 

 

 

《人物》:你接管ICU已经十多天了,刚开始时是什么感受?

 李圣青 当初决定要来,就是想,我是搞呼吸危重症的,武汉前线这么多同道倒下,病人死去,我坐不住,心里着急,所以就来了。我经历过SARS,知道该怎么做。但到了之后,让我崩溃的一点是我们所谓的重症ICU,还只有床和床头柜(注:该院区的ICU是临时改造的),但要收最重的病人。所以想尽一切办法,先把心电监护仪、呼吸机都搜罗过来。到现在,呼吸机基本配置够了,有将近30台有创呼吸机。

 

 

实际上,我们这儿的病人都要上有创(呼吸机)的,因为在普通病区,吸氧和无创他都给病人上过了,如果还搞不定,到这儿来一定是要插管的。我们一共30张床,最多的时候有27个病人插管。

 

《人物》:你反复提到「关口前移」,是在什么状况下得到的这个结论?

 李圣青 之所以这么提,是因为有血的教训。应该是四天前吧,我进去查房,所有病人我挨个看了一遍,把呼吸机也调了一遍,病人都很平稳,我还挺开心的,我觉得今天可能不会有病人死了,很高兴地脱了防护服出去,还没走到医生办公室,他们就告诉我,15床成直线了,4床也成直线了,这简直是太让我吃惊了,你想想我是什么感受。

 

那两个病人还都是没上(有创)呼吸机的啊,他们无创吹得好好的,指脉氧也挺好的,大概是92%、93%,因为当时指南(指《新型冠状病毒诊疗方案》)中说,指脉氧维持在88%到93%之间就可以,我想在这个范围嘛,是不是就不需要给他升级插管呢?结果就这样了。所以我下定决心,一定要关口前移。

 

《人物》:成直线了,是不是就意味着已经是无法抢救了?

 李圣青 对,就是这样一个结局。指南写的(指脉氧)范围是88%到93%,我就提升到93%以上,如果你达不到93%,我就要给你插管。(甚至)93%、94%我都认为是危险的。在患病后期,病情是呈加速度地发展和恶化我吃过这么多次亏之后,现在反复强调,关口前移,再前移都没有错,但如果错过了抢救这个病人的机会,真的就是无法挽回了。

 

《人物》:你说「吃过多次亏」,就是说这样的事情不止发生过一次?

 李圣青 还有一个病人,我查房的时候发现他在吸氧情况下,95%已经维持不住了,只有93%。马上给他上了无创(呼吸机),上了之后发现改善还是不明显,还是93%,我就跟他的主管医生说,立刻要插管上呼吸机,请了插管队来。但插管队犹豫,说病人坚决不同意。我说你不管他,我跟他家属联系,你先赶紧给我穿了衣服进去。

 

他们穿衣服进去,我就征得家属同意。等麻醉科医生进去插管的时候,他的指脉氧在无创的情况下只有85%,就半个小时,掉得这么快。紧急插上管之后,现在100%。所以为什么我反复提关口前移的问题,如果等他85%、86%,我们穿好衣服再进去,你就不用进去了,病人已经结束了,真的就是这么快。

 

「我在和死神抢病人」|对话援鄂ICU医生李圣青 李圣青(左一)在和医护人员讨论病人病情  受访者供图

 

《人物》:指脉氧85%,这个数据意味着什么?

 李圣青 意味着严重的呼吸衰竭,马上就要死人了,也意味着你要在三五分钟内给他插管解决。

 

《人物》:为什么能快到这个程度,就像你说的,争分夺秒。

 李圣青 这是这个疾病的特点决定的,进展非常迅速,而且是多脏器功能的损害,尤其是危及心脏和肾脏。很多病人都是因为爆发性心肌炎,引起心衰、猝死,发生率非常高。他们呼吸都好好的,是死于心功能衰竭,心跳骤停。

 

我感觉我每天像打仗一样,就是在和死神在抢病人。他抢我也抢,看谁抢得厉害,看谁手快。我一眨眼他就抢了好几个病人走,我就关口前移,先给你把住,否则根本来不及反应。不是说像普通病房,这个病人还挺好的,再等等,等到他不行的时候,你说哎呀要插管了插管了,穿了半个小时防护服进来,不用进来,不用穿了。

 

《人物》:上次死亡讨论会上一位医生说,ICU大多数的新冠病人不是死在床上,而是在厕所,还有在吃饭时突然去世。据说还有病人是在无创转有创的那几分钟里去世的,为什么会这样?

 李圣青 其实病人已经处于氧耗竭状态,没有任何的氧储备。只要离开了呼吸支持,不能够维持重要脏器的氧供应,很快就会死掉。有时候对这个疾病还是轻敌了,这样的病人要尽快上呼吸机、插管。有时候晚了一分钟,就再没机会了。

 

(注:会上医生们的讨论显示,并非每个死亡病例,医生们都知道死因。因为很难做到在移动危重症病人去做CT和心脏超声的同时,还给他们供氧,所以一些医生表示,有时不能及时发现病人身体的细微变化。也因为很多病人都有基础性疾病,他们最终是否死于原有的其他疾病,也需要讨论。李圣青的做法是每隔五到十分钟记录病人的相关数据,比如心率、血压、呼吸、氧饱和等等,看看病人是死于心衰,还是呼衰,还是其他问题。

 

 

《人物》:如果是这样的情况,关口前移,具体可以有哪些措施?

 李圣青 如果危及肾脏的话,那我们可以肾替代治疗,这倒没关系。危及心脏呢,我现在想到的提前介入的方法就是先上IABP(主动脉内球囊反搏,是机械性辅助循环方法之一,能增加冠状动脉供血、改善心肌功能)。我把这一项介入操作提前,起到一个心脏辅助作用。而事实证明,我们把这个提前确实也降低了死亡率。

 

如果危及肺脏,就先插管,我们重症ICU很多送进来,氧饱和70%、 80%,这属于抢救的,肯定要插管,不用犹豫。还有一些有疑惑,93%、94%,你觉得还行啊,到底插不插?你再问病人,病人说我不插,你就犹豫。你敢犹豫半个小时,他也就没命了。

 

「我在和死神抢病人」|对话援鄂ICU医生李圣青
 一个奄奄一息的重症病人   尹夕远 摄

 

《人物》:你是呼吸科主任,也经历过SARS,之前见过这样的场景吗?

 李圣青 没有,虽然我搞呼吸危重症,但也没有见过这么大的场面。我病房里头可能有三四个这样的,最重也就是这样的病例,但没有这么密集,大家都已经累得脚不沾地了。SARS的时候我还在西京医院呼吸科,接触的病人也都是比较轻的。这是我生平第一次,30张床,27个在插管,一个上ECMO,还有5、6个都在做肾替代治疗。我们把所有的手段都上上,硬是拉住病人不让死,现在就是这种情况。

 

《人物》:我们今天在病房看到,有一位病人上了三台机器,ECMO、肾代替治疗和呼吸机。

 李圣青 是,那么小小的身躯被一群机器围住,很多病人都是这样,完全被机器围绕了,多惨。你看看就知道,我们做出多大的努力一定要留住他。我是觉得真是太惨烈,如果你在我们ICU长期干,你会知道简直太惨烈了,太惨烈了。

 

而且你想想,每一个病人死的时候,周围没有任何亲人,都是我们这种陌生人,而且陌生人他连脸都看不到,眼睛还是在护目镜后面。死了之后,他家里人能领到的就是一盒骨灰,是不是太悲惨了。每一个人他活在世界上他都值得被爱,值得被尊重。但是就是因为这个疫情,让武汉很多的新冠肺炎患者在离去的时候毫无尊严,毫无爱的感受。

 

《人物》:而且从监控里看,病房里每个医护人员的工作量都非常大,一直都没有停。

 李圣青 因为病情的瞬息万变,我要求医生根据病情的需要,随时查看病人、巡视病房,在里面就是跑个不停。另外每个插管病人配一个护士,护士每30分钟要去巡视一次,不停地巡视,随时发现病情变化,随时调整治疗方案。真的就是像在打仗,所以我跟他们说,我们都是生死之交的战友。

 

我们现在的床护比1比6,一张床6个护士。平常的ICU 1比3,有时候还可能1比2吧。短期之内这么多的重症病人,而且你工作时间有限,一般就4到6个小时,时间再长,防护作用失去了,这种情况我绝对不可能让大家冒险的。

 

「我在和死神抢病人」|对话援鄂ICU医生李圣青

 重症监护室医生办公室的监控屏幕   受访者供图

 

《人物》:大家也会觉得,这已经是全中国最知道怎么把人留住的一群人了,但是有些死亡还是不可避免。

 李圣青 对,为什么病人上厕所他就死,为什么他吃口饭他就死,这说明我们对这个疾病的严重性缺少一个预判和预估。关口前移之后,你就可以避免他吃饭死,上厕所死,就是降低死亡率。我现在目的就是降低死亡率,其他先不谈,我先把能用的手段我全部用上,生命支持手段先全支持上,先保住他的命,先让他不死,后面我慢慢再来了。

 

《人物》:在ICU,还有一小部分病人是清醒的、可以表达的,他们说得最多的是什么?

 李圣青 其实也没有说什么,我发现病人有一个特点,进了ICU之后,好像他们自己都做好最坏的打算了,这个ICU就是最后一站。能不能出去都是个问号,我们现在总共也就出去了5个人。

 

《人物》:插管之后,他们是否还有变好的可能性,有多大?

 李圣青 我们在努力,现在是维持住,不准死,先给你拽住在这儿,这样我们还有机会。之前我们有个相对比较轻的病人,已经拔管了。明天我挑一个病人让他做一下SBT(自主呼吸测试)——就是把呼吸机的各种参数下调,把对他的支持下调,我看他的自主呼吸情况怎么样,如果可以的话,我就给他脱机,但我还给他戴着管子,我随时可以接上,如果他脱机之后他都很好,那我就可以安全地拔。

 

现在他们得到了足够的呼吸支持,之后就是精细化的重症ICU管理,我希望再通过多学科协作,让我们这些插管的病人能够尽可能脱机,离开ICU,这就是我们下一步努力奋斗的目标。「我在和死神抢病人」|对话援鄂ICU医生李圣青

 

「我在和死神抢病人」|对话援鄂ICU医生李圣青
 红十字医院重症监护室,医生在进行抢救工作   尹夕远 摄

转自:https://mp.weixin.qq.com/s/gL5-t3MbiH_PJfYve1HGFQ

一名外地医生在武汉的抗疫日记

按:这是一位支援武汉的医生发表的日记,记录自己每天在武汉的工作与感受。

从文中,我们发现,他们其实是和我们一样的普通人,有开心,有焦虑,有乐观,也有沮丧。这篇日记不掩饰什么,一切都很真实。

其实正因为他们也是普通人,他们或许是才工作不久的孩子,或许是初为人父母,或许是上有老下有小的家庭中流砥柱,在这种特殊时期,他们逆流而行,从全国四面八方汇集到武汉,奋战在医院第一线,正因此才更体现了他们的不普通。

诚如作者所说:战士上战场为什么要一遍遍采访歌颂呢,国家养你不就为了这个时刻吗,也就是自己的本职工作。

是啊,我们每个人,做好自己的本职,尽好自己的义务,负好自己的责任,我们就有充分的理由去坚守我们的信念:抗疫一定能够胜利,国家一定会越来越好。

向他们致敬!

来源:知乎        作者:Vicky.G

2月7号

医疗队出发了,一直没哭。包机的民航上机长道了三次感谢:“待到胜利时,我们还送你们回家!”

正式抵达武汉,铺天盖地的寒冷,医疗队伍大巴车上的交谈声也渐渐减少,平日里人流攒动的街道此时只有偶尔掠过的麻雀。

希望凯旋之日,那时候人流熙熙攘攘,樱花遍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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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月8日

今天就是元宵节了,据说今晚的月亮会很亮,可惜武汉是阴天。

武汉国家医疗支援队到达的第二日,从昨日起就在酒店里不间断的集训中。

一百余人的队伍,因为训练用的防护服不够,只能分成五个小组,一人练习,他人监督。

这样下来,完成一轮已经四五个小时了,一件防护衣被不同身高胖瘦的伙伴们反复穿脱,其实还是有很多漏洞。

一天是不够了,但是来不及了,明早就要去病区。

下午,领导在小群里告诉大家,确定了,是气溶胶传播。大家的神情较昨日有些凝重。

我不知道具体情况如何,明日,我们会接管一个八十余张病床的病区,大夫二十人,护理八十余人,全部为危重症患者,我们的兄弟医院今日再次增派了一百余人。

网络上一直滚动着送别时候家属哭天抹泪的场面,其实我不是很喜欢。战士上战场为什么要一遍遍采访歌颂呢,国家养你不就为了这个时刻吗,也就是自己的本职工作。可是医疗工作者的非医疗家属们觉得你是要去送命了。

明天就要真的去前线了,没什么特殊的感觉,要问我疫情走向如何,也许没人能摸清楚它的全貌,但我相信,一定会有人流熙攘、樱花遍地的时刻!

晚上,那些狠不下心来理发的同志们,也都自发找我来理发,我拿出给猫宝宝剃毛的兴趣,剃光五块,造型十块,不一会儿,小理发店已门庭若市,哈哈哈哈。

2月9日

来武汉的第三日。

阳光明媚,从窗外看着空无一人的街道,这样的阳光普照,岁月静好的城市,怎么就会是疫区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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阳光明媚的街道

早晨,给每位即将要上岗的医护人员打了增强免疫的药物,发了必备物资,就要出发了。这是最后一次众人集聚,一旦从医院回来后,作为潜在感染源,就只能单独活动了。

酒店每天会有人员把盒饭放在指定的地方,取回来自行在房间加热,早晨再按污染物品投放到指定垃圾回收地点。入住这个酒店是没有服务员打扫服务的,一切生活自理。

酒店的环境不错,往日若开会,我一定会想着游个泳,欣赏一下酒店走廊上的名画,站在高处从落地窗里欣赏这个灯火阑珊的城市。

但现在,看着每日入住不同医疗队的人员,看着不同颜色的冲锋衣,心情有点沉重,想问问支援医院的具体情况,又怕交叉感染,只能该吃的时候吃,不多说话。

2月10日

三天前作为医疗队的一员进驻武汉,我们被分在一个酒店里,单人单间,除了上班时候,我们会回酒店,作为高危人群,我给大家说一下我总结的消毒流程,希望能对大家有所帮助。

第一步,进酒店,有专人进行含氯消毒液高压喷壶喷洒全身消毒,除此之外,擦鞋底,测体温,无异常再进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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加压喷壶长这样

餐饮有时候是自己去餐厅层取,有时候是有人送,但原则都是人和人不接触,即使是自己去取,也是远远的放好在一个地方,我们再去,取完立即回自己房间加热吃,不准聚集吃饭。

回房间,我自行划分了污染区,半污染区,和清洁区。

所谓污染区,就是门以外的地方。我们放了个小方桌在走廊上,把在外穿脱的外套和裤子,鞋都放在外面,并进行第二次加压喷壶消毒。

我们配的溶液是健之素一颗泡腾片配500ml清水,均匀喷洒在外用衣物上(建议外用衣物不要经常换,我意思是指定一两套外用衣裤就一直用作在外穿,不要把所有衣物都穿到外面去一遍,疫情结束后可以扔掉)。

注意脱了鞋的脚不要踏在外面,开门穿拖鞋,开门到房间的这段走廊被我划分为半污染区,这个走廊上有一个台子被我做成了消毒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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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家看台面上有手消、酒精、酒精喷壶、10ml氯化钠溶液,棉签、N95口罩、普通外科口罩、帽子、III型碘、健之素、护目镜、护手霜、酒精镜片擦拭剂、纸巾。(算是比较齐全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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半污染区的消毒台子

进门口我们怎么做?

卸下口罩帽子扔垃圾桶,我先用75%酒精喷壶喷洒手部,用手消七步洗手(七步洗手法大家自行搜索)。

然后卸下眼镜用消毒镜片擦拭剂进行眼镜消毒(值得注意的是,建议大家不要佩戴隐形眼镜,特殊时期容易感染结膜),然后用棉签蘸酒精消毒外耳道,用III型碘消毒鼻孔。

若眼睛有暴露于外部,与发热人员直接沟通没有戴护目镜等情况,尽快用氯化钠溶液冲洗,所以建议不要佩戴隐形眼镜。

消毒完手、面部后,脱秋衣秋裤泡到盆里(盆里是健之素溶液,一片泡腾片+500ml清水),袜子也浸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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消毒液浸泡衣物的盆

这时候,进入浴室干区进行流动水七步洗手法,洗手至少5分钟,用消毒洗手液。如下,这是我们医院配给的,大家可以根据情况自行购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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抗菌洗手液七步洗手法五分钟

洗完手进入浴室进行淋浴,洗澡至少20分钟,每个角落都要洗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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洗浴间

擦干,就可以进入清洁区了,注意自己的随身衣物一定要放置到清洁区,脏衣物每日浸泡、更换。

出门时再武装完毕,帽子、口罩、秋衣秋裤,出门后穿外裤外套。整个流程完毕。

一套流程下来也需要一个小时,这么看来最好的办法就是待在家里呢 。

2月11日

来武汉的第五日。

昨晚夜班,晚十点出发,到今晨交班完毕洗澡消毒回酒店浸泡衣物等,可以休息的时候,已经早晨十点半了。

昨晚接诊了七名患者,交接班的时候特殊说明:这几位患者是从基层医院过来,特别备注离华南海鲜市场较近,传染性强,加强注意,三个感叹号。

所以在往日的防护措施上,又增加了一个面屏,也就是两层隔离衣,一层防护服,三层帽子,两层口罩和三层手套,一个护目镜,外加一个面屏。

我进病房前两个小时还好,第三个小时已经快要窒息了,带着自己的眼镜,压一层护目镜,可护目镜的镜片很小,基本就是直接压在自己的眼镜上。

再加上N95的系带从耳朵上穿过,所有的受力点变成了耳朵和鼻梁,前三个小时还感觉耳朵要掉了,鼻子要压穿了,第三个小时以后…竟然没感觉了。

今早洗澡发现鼻梁和耳后都被压破溃了,简直崩溃。这不是最令人头疼的,最最让人头疼的是,我们想了无数种办法,护目镜到两个小时后雾气越来越严重,严重影响了视野。

我们试着喷过防雾,涂抹过洗手液、洗发液等,最多维持一两个小时,后期基本靠歪着头从为数不多的透光区域看人了,哈哈,这画面感……庆幸的是,昨天一直睡觉,没喝什么水,一直没有尿意,真的是老天助我。

睡到昏天暗地,晚七点才起来,发现未接来电三十多个,家里人夺命连环call问我是不是物资不够用又不给家里说。

母上说:“你不要说了,我都知道了,你现在好好照顾自己,我送你三个字,别逞能,别遇事冲到最前面”。我才知道网上谣传我们的物资在机场被劫了,我知道我妈就是内心哭天抹泪表面故作镇静。

赶紧给大家辟谣,没有的事,大家吃得好喝得好(睡得不好那可没办法),药品、防护物资、消毒用品也都够,支援医院里虽说不像往日那么物资充裕,但也尽可能做到了供需平衡。

我们国家医疗队也带了一些物资备不时之需,此外速食食品虽说是少了些,但也没有哪天真的缺吃少穿的,别一股脑的跟风。

“别逞能”可能是非医务工作者的家人对我们最真实又有点自私的期盼了吧。不过话又说回来,都不逞能,这活还怎么干呢。

其实最让我们崩溃的事情是,既不是什么缺吃少穿,不是什么防护物资不够,不是什么N95供不上,不是什么泡面榨菜。

最最短缺的,依旧是医疗设备和床位。在方舱医院慢慢建立起来之后,床位的问题逐渐得到了改善,但医疗设备例如呼吸机、氧源、高流量吸氧、气管插管配套设备,CRRT机、各种管路和耗材,这是没有办法避免的问题。

就算是大医院,往日也很少有这么多病人需要集中供氧的,现在,大部分病人都需要吸氧或者辅助通气设备,中心氧源的压力是否足够?

我们接管的病区,近五十张床位,目前没有呼吸机,只有一台家庭氧疗类似的正压通气机(也就是平时用于慢性COPD类似患者的供氧设备),对于病毒性肺炎引起的ARDS可以说根本没用。

大多数时候,我们能做的很有限,口服药物、输液,增加氧流量,面罩变为15L/min,密切观察指脉氧饱和度。

昨晚治疗的患者中有一个较重的,饱和度一致掉落到40%,我把面罩改为最高流量,仍然没有起色,病人憋喘非常严重,一直叫大夫救救我,在床上翻滚,他越是激动,氧耗需求就会越高,动脉血气里的氧分压越来越低。

我把旁边患者的氧源征用了(邻床是相对轻症,暂时不需要氧源),在面罩里再接了一个鼻导管,也是最高流量,这类病人氧饱和度降低非常快,通常是一瞬间,但上升非常缓慢,十分钟后,慢慢上升到80%,加上不断安慰,病人情绪也稍微好转一些。

不到一个小时,这样的吸氧方式也不足够了,又降低到百分之40,我只能把一个氧源接到正压通气机里,戴面罩试试,同时再加一个高流量鼻导管,又可以缓和了。

整个医院电话打遍了,都没有一个闲置的无创呼吸机,好崩溃,一直在找护士长协调,护士长也一夜没有休息,就这样像过山车一样好多个回合下来,我也筋疲力尽了,我能做美味佳肴,可是依旧饿殍遍地。

像这样的病人病区还有三四个,医务工作者的崩溃和挫败是从有技术也不能解决问题开始的。

可是,这也是现在的医疗现状,是我们无法避免的问题,好消息是,刚才经过各方面的协调,医院紧急给我们调配了两台呼吸机,增加了10台监护仪和若干高流量吸氧仪,缓解了燃眉之急。

关于医疗设备和氧源,也都在积极的解决调配,也许只是时间问题。

和其他医院前线的同事联系了,他们比我们早到两周,我们遇到的崩溃期他们也都经历过。

现在他们支援病区已经能做到:十台无创呼吸机辅助呼吸,若干台高流量吸氧,四五台CRRT机,重病人已经得到了很好的救治,病死率也降低了很多。昨天至今日,他们已陆续有重症患者治愈出院。

和同事们通了电话我心情已经好多了。呼吸机的到来意味着我们要做气管插管,虽然感染暴露风险很大,但比起来无米之炊的崩溃毕竟还是多了一些希望。

这种崩溃感体现在:觉得护士还能喂饭喂药扎针换药抽血送标本全身护理,而我们就像废人一样束手无策。我给科里的护士说:“带三层手套我连针都不会扎”,护士瞪了我一眼:“过誉了,你平日里脱三层手套也不会扎”。

哈哈哈哈,扎心了。

好了,今天就写这么多,吃完饭要学习学习了,最后有个好玩的和大家分享一下,为了方便医务工作者问病史,群里发了武汉当地老师总结出来的方言对照表,还有语音版,太有爱了,哈哈哈哈。

对了,猜出我是哪个医疗队的老师也不要说出来嘛,这让我怎么好意思畅所欲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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武汉方言对照表

2月12日

来武汉的第六日。天气晴朗,心情也好到爆棚的一天。

十个小时白班,接收了七名患者,症状不重,往日患者入科途径我们一般都写平车入或者担架入,可是今天我们均填写步行入科,压力瞬间小很多。

经过协调,科室多了四台呼吸机,一台有创/无创呼吸机,两台高流量吸氧机,还有一个可视喉镜与四片喉镜叶片,数个指脉氧监测的小玩意。

昨晚呼吸衰竭的患者等到了呼吸机,氧饱和度持续稳定,心情不再躁狂,对我们也和善许多。

你日夜想摆脱的生活,正是别人的可望而不可及。

从接诊到治疗,我觉得最大的障碍还是病人心理问题,这些患者中,他们的家属在治疗或在隔离,有的甚至已经死亡了,大家都处在非常焦虑而绝望或者担忧中。

有一名患者是位青年男性,由于他的两次核酸均为阴性,但胸部CT明显的指征为新冠,当时就作为临床诊断收住入院。又为了防止误诊造成的医源性感染,所以把他放在单间隔离病房里。

他已经一个人在病房躺了十七八天了,他的家人都在隔离,他好羡慕隔壁的二人间,那两个人是家人,不管怎么样,或者重或者轻,一家人都在一起。

三十号床的双人间,一个病人已经告了病危,日夜挣扎在死亡线上。旁边的患者是位大妈,她不敢看,每天都从被子缝里窥测这边的动态,她怕自己也说不行就不行了,日夜担心会突然呼吸不畅,胸闷气短。

她最羡慕的就是那位小伙子,能自己单独住一个房间,不用在半夜邻床气喘吁吁的时候惊醒。

一床的奶奶已经八九十了,隔离的时候家人给她带了一个手机,她甚至都不知道如何解锁,手机放置了七八天,黑屏了再也打不开了,她不知道是没电了,她好羡慕旁边的人可以随时和家里人视频。

十几床的老爷爷,医院统一发放的饭菜对他来说太硬了,他吃不好也需硬撑着,他好羡慕旁边牙口好胃口好的中年人,中年人,家里的顶梁支柱,他知道有些人已经转到方舱医院了,他看着手机好羡慕,他说他知道,方舱医院的病人们都可以跳舞了。

一上午的查房时间,更多的是陪着病人,尽量说说话,别让他们在十几平米的隔离间里觉得被世界抛弃了,别让他们觉得能活下来就是造化,去世了也就是命中注定。

其实也许是目前我们能做的效果最好的事情了,听闻前些天有医院患者不满意了,因为特殊时期遗体处理流程太慢,隔壁床的抢救无效死亡后,她吓坏了。

所以,这些天在一切慢慢起色之后,逐渐过渡到对患者心理帮助上,尽量避免由于医疗过程带给患者的焦虑和躁狂。相信,一切都会好的。

终于下班啦,心情好,让人心情好的是,国内知名海某捞,给我们捐赠了很多自嗨锅,从除夕隔离以来,顿顿盒饭,这是第一顿火锅。

今天大伙儿喜提自嗨锅的场面让我想起了戴红花当先进的音乐,大伙儿偷偷的吞咽着大量的口水,每个人脸上洋溢着无法压抑的喜悦和笑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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海某捞火锅

春风佛地,我们决定不再坐班车,骑着小黄车回酒店,武汉的风景真好啊,不再是寒风,微风吹在脸上,夕阳暖暖的照着,路边的行道树已经开始发了绿芽,鸟叫声穿梭在林间。

路上空无一人,只有偶尔飞驰的警车与医务车,没想到来到武汉第一次放风是这样,好快乐,直到酒店门口站着穿着一身防护白衣的保安,才回过神来,这依旧是疫区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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疫区蓝

最近翻墙,仍旧有些不好的评论让我非常之气愤,但能慰藉我的,除了火锅,还有我们行业大佬收到的信息,摘抄一二令大家知晓。

Dear …亲爱的XXX…

I guess that our Department is very busy with the coronavirus epidemy.

我想你们院正忙于应对冠状病毒的疫情。

What is implemented in China to fight against the Corona virus epidemy is really impressive for the International Medical Community. We are totally confident that your country will be successful to control the epidemy. We wish you a rapid and complete success.

中国为抗击冠状病毒疫情所采取的措施给国际医学界留下了深刻的印象。我们充分相信贵国能够成功地控制住这次疫情。祝你们取得迅速而圆满的成功。

Some negative western comments are motivated only by jalousy and political malevolence. They are not representative of what French and European people think.

一些西方发出的负面评论仅仅是出于嫉妒和别有用心的政治目的。他们不能代表法国和欧洲人民的想法。

We are supporting you and the Chinese people!

我们坚定地支持你们和所有中国人民!

Can you transmit this message to all colleagues of your Department and hospital?

能否请你把这个信息传递给你们科室和医院的所有同事吗?

2月13日

来武汉的第七日。天气:晴。

今早晨起来发现湖北省新增病例14840例,看起来又要呈指数增长了?其实大家不必恐慌,我说说我自己的看法吧。

第一点造成数量激增的原因呢,就是新增的病例中有13332例都是临床诊断的病例,也就是说,虽然疑似病例患者多次新冠核酸检测为阴性,但影像学检查阳性(胸部CT为典型的病毒肺炎征象),我们就临床诊断为新冠(只是在湖北省),也按照新冠患者的流程隔离诊治。

其实现在虽说没有文献支持,但从临床经验来讲,CT的敏感度确实是高于所谓“金标准”核酸检测的。而临床诊断这部分病人,也大多不是在一天内出现的,很多都是在院患者,纳入确诊的标准略有变动而已。

第二点数量增加的原因就是:诊断标准的放宽。虽说诊断不再强调流行病学史,但外省份总体上的确诊病例,95%都有流行病学史,开始说没有流行病学史的,后来基本都能追到。

外省基本还是按照核酸阳性作为确诊的标准,只有湖北,增加了临床诊断病例这条。

个人觉得这是非常好的,一方面在疫情大省,临床诊断病例增加了确诊人数,宁多勿少,宁松勿紧。

另外一方面,在外省又有其他的策略,如果每个省都按疫情大省这个方法设置临床诊断病例的话,更多非新冠的病人会因为此次耽误病情,现实是已经有很多非新冠的患者耽误了原有治疗。

第三个原因是,就武汉本地来说,以前疑似大量分布在社区,存量大,随着方舱医院的成立,现在释放而已。伴随确诊增加,确诊基数大,病死率会下降,但确诊的危重型数量还会增多。

我们在定点医院,接触到的都是已经诊断入院的患者,但据调查过社区状况的老师们讲,在社区或者居家隔离,其实大部分人是达不到隔离效果的,且很容易造成聚集感染,随着这部分病人的稀释,确诊人数提高是必然,但相比本就严重的状况来说,这当然是好事。

另外,原本社区来源的病人或疑似病例中,重症比例也不少,那么这部分病人稀释后,方舱会替代社区成为下一个输送重症和危重症的来源,好处是不会把病人拖那么重,但定点医院的医疗压力也会更大,病人会更重,医院死亡率会攀升。

无论如何,把病人从社区转入医疗机构都是必须走的一步路,轻症患者有了可去之处,重症患者也能得到应有的医疗救治条件,不管怎么样,各地小汤山的建设越早越好,都是明智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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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月14日情人节

来武汉的第八日。大风大雨、打雷,被雷声惊醒了。

今天我没有更新,是因为早晨快下班的时候我们做了一例经口气管插管,患者是困难气道,没有负压吸引器。

眼镜,防护镜和面屏全是雾气,笨重的防护服限制了运动,挑开会咽全是血和体液,什么都看不清,又没有吸引,尝试了五六次,随着她自主呼吸,血和体液喷了一面屏,最终盲插成功了,惊出了一身汗。

其实我也很害怕,回来就睡觉了,可是晚上下雨了,雷声很大,惊醒,无法入眠。

2月16日

来武汉的第十日(哈哈),晴。

天气晴朗了起来,连接几日都没有再接到重症病人送来的信息,也许是病房趋于饱和,我更愿意理解为疫情好转,不再有那么多重症患者。

每日开会传达的会议精神也都一样:积极治疗,不惜代价降低死亡率。磨合顺了,一切也都变得得心应手,气管插管,各类呼吸机,高流量吸氧机,深静脉置管和床旁CRRT,也都顺顺利利的开展了。

最近几日重症病房已经做到了零死亡,这是好事。

终于有些时间来思考,思考特殊时期里才能看到的,众生百相。

你是个患者你就不明白了,自己都感染了,凭什么那些医护人员都要穿着防护服?

你自己也是被别人传染的,凭什么他们就要防护?扎个针,要扎三次!

给医生说个话,沟通可真费劲,就是看不惯他们,是,就算是轻病人,但也不能这么敷衍了事吧!

国家都说了医疗费全部免费,这样给吃两样口服药就打发了?

就冲着医生咳嗽怎么了,发个圈,把这些丑陋的医护形象全部暴露出来!

你是个领导,本想好好过个年,往年过年拜年的排长队,今年遇上这事。

XX那个傻子,觉悟太低,这时候不主动请缨?时代造枭雄,乱世出佳人啊,你得好好想想。

但话又说回来,这种大是大非面前,一个不注意就是遗臭万年,压力大啊。

好好叫些人,一起干,收集好东西,写些大文章,别人说发国难文?naive,舆论算什么啊,太高估群众的记忆力,这场风雪过后,照旧是简历里靓丽的一道风景线。

你是个小领导,人生苦短,大领导都说了,要拼了命的干,说不定有希望能再跳跃一个阶级呢,人生就是这样,可是苦啊!

每个人目的都不一样,有一腔热血拼了命来抗战的,有委曲求全能溜就溜的,那能怎么办呢?自己不干还有谁干呢,还不得拼了老命,底下人才有可能牵着走。哎,难。

你是个天生优秀的投机者,走的时候医院只有一个名额,得知支援的医院全是轻症病人,你偷偷的在上面找了“人”,和随行领导吃了饭,要求把名额私自留给你

大家争先恐后的报了名,但领导在群里指定了“你”去,你暗自得意又有点瞧不起不明所以的群众,心满意足的发了某圈,发了某博,发了某音,看着蹭蹭日涨的点赞和转发,听着大家叫你英雄,你心满意足的睡了。

入疫区的第一天,你就借口不舒服,你赶紧发了某圈,割了一茬子大后方人民的眼泪,领导也让你多休息。

看着大家每天没日没夜的在一线,你也不太甘心,每天去病区转一圈,离着一线的大夫两三米远说话,想着法子录视频。

第五天,你实在没事干,和领导商量了商量,觉得机会来了,能发大文章了,你和领导一拍即合,从此坐在酒店里开始了写大文章的生活。

每日过剩的物资吃到你嘴软,一线的医务工作者埋头苦干,每日还多了一项为你拿取数据的额外任务,可在所有在看着某圈的人心里,你才是那个大英雄呀。

你是个护士,你上有老,下有小,本来就不想来武汉,那地方也不是非你不可,治愈了,风头又不是你的,你只是个扎针的,治不好,搞不好自己还要承担风险。

可是偏偏护士长牵头写了请愿书,朋友圈里不少人转载了不愿意服从命令被辞退的医生的消息,你积极地给护士长说:我志愿,第一个报名参加,我早就想去了。

没想到护士长真的让你去了,你百味陈杂,看着别人都被安排在了轻症病人的组,你安排到了重症组,你心里又气又怕,暗自告诉自己,不要拼命。

管了一天病人,累坏了,还被病人投诉,说你说个话离她几米远,就是怕被传染,液体打完都回血了,叫了五遍都没反应,你自个儿委屈啊。

看到别人都发了脸部压疮的视频,宣传部门要求你也拍一张,你选了一天,认认真真的哭着把疼痛的脸部拍了一张,

可是你偶尔也想过,每个人都要拍一张烂皮肤的照片,为什么就没有人想想更好的办法减少压疮呢?

你是个小医生,每天劳累的不成样子,好几天没看手机了,拿起来,呵,真热闹,自己要不要也录点东西呢,还是算了,有这时间还不如睡会觉呢,要不晚上上班又该头疼了。

当时一腔热血来的,为的就是一个英雄梦,想到累,但没想到这么累。

怎么也想不通,为什么来的时候那么多人的队伍,最后上班的人却这么少,排班却这么密集,真让人头秃。

还好,其他的一切让人满足,每天能抽个空和老婆孩子通电话,物资是越来越充裕了,不断有公司捐赠,还有成卡车成卡车送来的补给。

嘻嘻,社会主义就是优越巴扎黑,明天又可以吃到家乡菜了,嗯,幸福。祖国万岁。

你是个键盘侠,专家说勤洗手,你连头都不敢洗,生怕违反了规定,你蜗居在家多日,十分钟刷一次疫情人数,焦虑日益增长,看着从前线传来的视频,你热情高涨泪流满面。

明天骂着谁抢夺了物资,后天又谴责谁制造了生化危机,在舆论的声音里一会儿哭,一会儿笑。你希望这场疫情能尽快过去。

没有满目的鲜花,可这就是现实社会的里众生百相啊。

2月18日

来武汉的第十二日,晴。

这个话题我觉得非常好,充满了力量。好几天没更新了,是因为真的太!忙!了! 

目前新病人的收治工作逐渐放缓了,但原有的重病人病情却越来越波澜,原有的排班已经打乱了,随时有可能备战上岗,回酒店洗漱完毕蒙头大睡,直到电话催着来上班。

工作强度比来的时候大多了,我们管这个阶段叫做“重症攻坚战”。

怎么说呢,也是个好事,就像爬坡在最接近顶点的时候那种艰辛感,但是你看到朝霞顺着顶峰照在你的脸上了。

昨晚又是一夜未眠,在这里条件还是有限,十八般武艺展示了不到三成,但是也基本可以满足患者的治疗工作。

血液净化、有创呼吸机、搭临起,都顺利而且自然,唯一不一样的是,笨重的防护设备依旧是个挺大的麻烦。

重病人越来越多,抢救病人时候多层口罩带来的窒息感会更强,昨晚一个护士在抢救的时候用力太大,后来拼命呼吸,发生了呼吸性碱中毒。

手脚麻木站不住,恶心、呕吐,在污染区就晕倒了,不敢给她脱防护设备,只能赶紧扶起来,让她平静了一会,才慢慢起来自己去缓冲区。

已经一周没有死亡患者了,我们现在最大的愿望就是守住这些重症病人,别的什么都不想。

由于上班已经完全乱了时间,我们拿到了一个电话,说是随时可以接送上下班,后来才知道是车队的志愿者,分布在不同的酒店。

有时候抢救病人,一晚上好几个电话接送,这电话打的我很不好意思,但不管凌晨几点,我们的师傅都是秒接,给我们说,让我们在暖和地方等着,等他车开到,我们再出门。

我们问他风险这么大,为什么做志愿者。他说在家急死人了,不知道外面什么情况,来当志愿者,看到我们陆续来支援了,心里才踏实下来。真的很感动啊。

要说积极意义,其实我还来不及想,但昨天有人问我,疫情过去最想做什么,其实,我就想找个休息日,坐在咖啡厅从大大的落地玻璃看外面的太阳照到的花花草草,人来人往的,看着就够了。

这在以前,坐在咖啡馆发呆,是我多么“嗤之以鼻”的一项活动啊。

2月19日

来武汉的第十三日,阴。

最近物资有点宽裕,无论是临床上的防护设备耗材,还是生活中的泡面咸菜水果,亦或者奇奇怪怪的纸尿裤之类,都异常充沛。

已经完全体验到社会主义的优越性,已经不是按需分配了,不需也配。

定点投放,每天开门,堆在门口的今天是一箱泡面口罩消毒液,明天是一箱巧克力和咖啡护手霜,后天是一箱曲奇和香肠。

现在我已经堆攒了两箱泡面了,昨天,队友诧异的问我:为什么我现在有五箱泡面?我要不要告诉他,每晚到了夜深人静的时候,我都会偷偷搬着一箱子泡面放在他的门口?

再次体验到武汉人的热情好客。查房,患者是位老奶奶,看着老奶奶的餐,不禁感慨了一句:奶奶,你的饭可比我们的饭菜好得多啊,热情的武汉奶奶立马搬来了椅子邀请我坐在她面前和她一起吃。哈哈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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也仍旧有悲伤的故事,很多入院的患者自己病情倒不是很重,可是一直心事重重。

一位阿姨,自己老公在其他医院治疗,刚刚不幸去世,去世的第二天她就开始发热,第三天就来到了我们病区,她不怎么愿意交流。

有一位老爷爷,从入科的那天就一直郁郁寡欢,懊恼不已,他们家是他最先得病的,他和其他人一起玩牌,家里人劝阻,他没听。很快,老伴、儿子、儿媳和三岁大的孙子也得病了,隔离在不同的地点。

老爷爷不停向我们打探着外面疫情的情况,盯着新闻看,生怕错过一个字,遇到我们,每次提起来这件事,都懊恼的一遍遍拍着头,“我死了没有关系,我就是担心我的孙子”。

他一遍遍说,我们一遍遍的劝,小孩子恢复能力很好的,他似乎听进去了,但很快又开始摇头叹气。但还好,除了我们的安慰,医院的心理卫生工作也在逐渐开展起来了。

医务人员同样焦虑,但症状比刚来的时候缓解了很多。嗯,除了患者,医护人员也能得到心理卫生的支援了。

我自己感觉,最迟三月底就可以结束战役了,希望那一天快点来吧,因为这种日子还是真的有点崩溃的。

2月20日

疫情逐步在控制。

来武汉的第十四日。不知道是晴是阴,一天没出医院。

可我们还是太自信了,一位危重患者没守住,抢救了三个小时,无效死亡了。

患者是从前天开始恶化的,之前,还和我偶尔聊家长里短,入院时除了气短的症状,检查结果也没有明显异常。

前天突然氧饱和度下降了,能用的设备措施都用了,以为至少是有点希望的,起码我是充满希望的,可还是低估了这疾病的进展速度。

今天流了很多眼泪,但都是从心里流的,也不能真流出来,因为会弄花护目镜。

从医多年,见到的死亡也不少了,说实话,或多或少也麻木了,但没有几例像我在武汉见到的这种让人感到辛酸。

以往的死亡,家属冷静也好,不接受也罢,和我们客客气气也行,大闹也罢,哪个人死亡的过程不是成群簇拥的家属,哭天抹泪的场景,聚集的烟火气削弱了对死亡的恐惧,亲情的陪伴淡化了弥留之际的孤独。

而今日,她躺在陌生的地方,周围都是陌生的人,刚刚认识几天不到同一房间的病友,也在她病情恶化那天转到别的房间去了。

呼吸机的支持力度已经调整到很高了,氧分压仍然很低。我们和家属联系很不顺畅,她的女儿在别的医院也喘着气接着电话,沟通几次中断。

甚至,连遗物都没有办法留下。

家属放弃了遗物的申领,生前所有的物品,都必须按照感染废弃物处理,包括她入院时还时不时洗换的袜子,包括没用过几次的一管新牙膏,包括一个老人机…  包括她的过往和爱恨。

虽有担忧,但谁能预想,隔离之日的分别,就是最后一面。

甲类传染病家属是不能见逝者的,早晨看到武昌医院院长的爱人穿着隔离衣追着殡葬车跑的视频,我不敢想象如果是我自己的家人我会怎么办,武汉人民在这场战役中到底经历了什么,即使我们再理解,都无法深刻体会吧。

今天的话题很沉重,似乎都是和死亡相关。但仍有令人开心的小插曲,例如今天有政策说,一线支援人员未来五年内来湖北旅游景点免费,并且可以带领一位家属或朋友,十分感谢。

我也看到很多鼓励支持和感谢的评论,真的很感动,我的初衷其实就是想有个自由的地方叨逼叨,不用说那么多致敬,也不用戴什么光环,如果为了荣誉,早就转战去写宣传稿了。

现在能没有枷锁的说一些真心话,还有这么多人看,已经很感动了,任何一个岗位在这场战役里都发挥了无法替代的作用,例如警察、保安、保洁、司机、外卖小哥、工人、收银员甚至听话蜗居在家的大众。

支援这件事,换做任何一个有情怀的人,难道不是正常不过的选择吗?很多人懊恼的只是没有机会。

幸运的是我们刚好处在这样一个职业和角色里,有幸来体会不一样的人生,多少年后,我们还能拿出支援的证件给子女说,粑粑麻麻也算做过一件贡献社会的事呢。

2月22日

来武汉的第十六日。凌晨三点,下班了,昨日收治一名患者。

是个五六十多岁干巴巴的中年人,他的手尖在抖但绝不是因为害怕或者气愤,和他交谈中的语气你看不出他是喜是悲,他不冷漠也不激动,他讲他的病史就好像在述说别人的故事。

“我是从五天前开始发热的,自己量了最高烧到三十九度,我们的社区医院就给我做了核酸检测,是个阳性,但我想不通啊,我算过了,我老伴二十天前就死了呀”。说到他爱人,他并没有感觉异常,就像在说一件和他无关的事情。

“刚开始,是我老伴发烧,我给我女儿说,一定要做好防护,她戴着游泳镜,戴着帽子防护好,尽量不让她和她妈妈接触,我们家只有几只口罩,我给女儿一些,我的就不经常换”。

“很快,核酸做出来说是强阳性,需要住院治疗。我们就开始找医院,刚开始白天出去找,去每个医院的急诊科外面守着,医生开了建议住院的单子,但下面写着,由于没有床位,暂时没有办法收住入院。

我老伴开始气喘,人也越来越没精神,我们就换,换了几家医院,都说建议立即住院治疗,但没有一家有床位,人太多了,医生也没有办法。

后来,我和女儿商量,我晚上也蹲守在医院走廊,拿着垫子坐在地下等,周围都是和我们一样等床位的人,第二天晚上,我周围就有一个死掉的,但我不能跑。

第三天,我去了另外一家医院,拿到的结果写着是她病情极其危重,需要立马住院治疗,还是没有床位,我躺在医院的地上,那一晚周围有两个。

我们找了七八天,终于住上院了,刚住上院第二天,我就接到电话,说人在抢救,很快就不行了”。

“我是从五天前开始发烧的,还有全身酸痛,核酸阳性后,这次很快就住进来了,我不抽烟不喝酒,平时也没什么病。我女儿防护的很好,她没有事情的”。

交谈完病史,他躺在床上,一句话都不想多说,护士们把饭和牛奶递给了他,他看了好一会儿,才缓缓的起身准备吃饭。“不知道她现在火化了没有?” 那天他接到通知说送去了殡仪馆,“已经火化了吧”?他又问了一遍,更像是在自言自语。

 

2月23日

来武汉的第十七日。晴。

没有继续来重病人,气氛突然就变得轻松。

自从和别的病区结成了友好互助小分队,就开始了相爱相杀模式。

甲区托尼医护们自发给患者理发,乙区不甘落后,给所有人剃了胡须,老爷子摸着自己光光的下巴,不无可惜的说:哎呀这么多年,一直留着胡子,突然理这么干净怪不适应。

乙区医护人员给患者剪了指甲,甲区奋勇向前,连脚指甲也都给患者剪了。甲区的心理咨询师陪患者做操,放松心情,乙区把自己的生活物资拿去给患者调节胃口补充营养。

熟悉后病友们还真的是挺有意思,有大学退休教授、作家、技术工人、司机、民营小企业家、中学教师,爱唱歌的给大家唱歌,爱画画的给大家画画。

为了打赢这场战役,医患目标空前和谐一致,

讲真,工作多年这么和谐完美的医患关系图还是第一次见,希望等疫情恢复后还能是常态。

2月24日

来武汉的第十八日。晴。

今儿有点丧,又一个重病人在摇摇欲坠的边缘,所有的办法都尝试了,但还是不行。回过头想想医疗干预对这些危重病人真的起到了决定性的作用吗?

好像该走的留不住,能留下的赶不走。可要是什么都不做呢?

我是个坚定的无神论者,可是有时候又揣摩起命运这个东西,我知道,当我开始揣摩起命运这个东西的时候,就是被未知的东西难住了。最近应接着从各个层面的临床实验任务,有些想法真的不错,有些就很扯淡。

患者的求生欲太强了,在所有事情都是未知的时候,总是要试试的,万一成功了呢?

丧不仅仅是因为病人的事,还有自己的事,已经低热三天了,每天忙完想到要去做CT的时候,清洁区的CT早就下班了,要去污染区做吗?没想好,总觉得还能拖拖,又有点怕,做出来阳性怎么办,每天防护的很好,从来不聚集,应该不会被感染到,也不会感染其他人。

如果是上次有创操作暴露了,那我也真的太倒霉了,一起暴露的大夫都没有事情。一起的伙伴也有发热的,商量好了,明天无论如何,她先去做CT,根据结果再定夺吧。

最近有很多新闻媒体和我联系,让我用真实姓名把回忆录整理起来见报或者公众号,很感激对我的认同,真的,谢谢。我想了一下,还是没有同意。

我是有些英雄情结,很多时候都生活的理想化,可我的生活不止有伟光正啊,我就是个在未知事物面前也会有害怕,也会有懦弱的小人物。我的初衷只是想找个没有人认识的地方放下喜怒哀乐,不用担心说错话会怎么样,现在达成了愿望,也被陌生的人温暖着,很幸福。

抑郁难熬的日子快快过去吧。

再加一把劲,有可能还是没有改变。但什么都不做,又能改变什么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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