编 辑 | 张旖旎
作 者 | 深圳宁南山
来 源 | 宁南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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编 辑 | 张旖旎
作 者 | 深圳宁南山
来 源 | 宁南山
1
最近小镇做题家这个词冒了出来,作为后浪的反面。
小镇做题家代表了那些出身贫苦,读书努力,依靠高考进入了一所比较好的大学,有一个相对不错的学历,但面对社会依然单薄无力拘谨的形象。
我回想自己的生活中,似乎是遇到过这些朋友的。
读中学时有一个同学,努力上进,埋头苦读,在我们翘课打球的时候,他在做题,在我们网吧CS五黑的时候,他在做题,在我们唱K宵夜吹牛皮的时候,他还在写题,他是那种典型的别人家的孩子,老师的最爱,校长的希望。
有一说一,我是校长我也喜欢人家,毕竟这是行走的KPI。
人人都爱KPI。
工作之后,我遇到过这么一个实习生,说是实习生,但是看起来似乎比我还要大,半路从生物转行计算机,某985毕业,浑身上下带着一股“老实人”的气息,正儿八经的老实人。
我说的不是牛顿老师。
只是这人虽然老实,但老实的并不可爱,也不好用。
脑回路异乎寻常的直,跟他沟通存在一定门槛,对于工作难以变通,同时也不知道到处去问,我不认为这是他的错误,毕竟谁也不敢说刚上班就有经验,但确实也不喜欢和他合作,因为会给我自己增加非常多的工作量。
他的野心很明显,想在大城市待下来,但接人待物确实存在问题,喜欢抱怨,并且逢人就强调自己一定要留下来,所以最后尽管我给他写了转正推荐,但拒绝他来我的组,他去了别的更缺人的组,后来我离职,就断了联系。
人不是坏人,也没什么坏心思,很努力,很肯付出,但有时候就是战战兢兢,不得其法。
一提起小镇做题家,我第一时间就想到了他们。
2
小镇做题家是指那些村镇出生,学习优秀但因缺乏视野和资源导致生活不如意的青年,本质上是一种自嘲的称谓。
但要区分清楚,不是所有小镇出身大城市工作的年轻人都叫小镇做题家。
你小镇出身,大城市流水线拼手机,送外卖,剪头发,这叫入城务工青年。
你小镇出身,娶/嫁了个富二代,从此衣食无忧,这叫人生赢家。
你小镇出生,清北毕业,先上班后创业,门店开遍全国,纳斯达克上市,问鼎福布斯,这叫莫欺少年穷。
你小镇出身,学校还行,工作正常,稳扎稳打,赚了点小钱,这叫芸芸众生。
如果你仔细观察,你可以发现,小镇做题家基本包含了所有与奋斗相关的美德。
尽管经济条件一般,原生家庭物质生活匮乏导致童年见识缺失,在成长路上家庭也无法提供额外的资源和助力,在初高中时依附于“题海战术”、取得优异成绩,从而脱离农村、小镇考入一流名校进入大城市。
辛苦三年早起晚睡千辛万苦从小镇刷题考上大学后,才发现来自城市的同学因为丰富的教学资源,高中悠闲度过。
当他们早早的觉醒危机意识,在大学里开始制定学籍计划,希望复刻自己在高中时的成功时,但发现自己思维、眼界、见识都远弱于他人。
而因为教育资源的落后,以及家庭资源的局限,自己既没有同学那样悠闲的生活,除了纸面上的学习成绩之外,音乐、才艺、运动甚至连人际交往等各类技能都是欠缺的。
别人的四年叫青春,他们的四年叫大学。
这其实并不好笑。
3
小镇做题家往往入学即巅峰,然后就是被各种暴打,尤其是在面对就业时,会发现自己前四年积累的那些证书,那些学分对面试、工作没有想象中的给力。
最后企业选了你那个大二就在家人帮助开始实习,做出过好几个实操项目的同学。
或者更直接一些有资源的。
这不能怪企业现实,毕竟公司是要赚钱的,这年头大家都不容易,很多老板其实甚至可以说是在给员工打工。
不是所有人都能骗到投资人接盘的。
工作之后,好不容易留在了大城市,一线行业。
但工作不上不下,既比不过那些资源型同学,也比不过本地城市中产。
既没有六个钱包给他助力,也没有开公司的父母等着他回家继承家产。
做题家们逐渐开始发现自己面临的尴尬,有的过了很久才发现自己选错了行业,浪费数年时间;
有的因为谨小慎微,做事犹犹豫豫,不够机灵常常错失良机;
有的做着一份没有未来的工作,因为害怕转行的风险,日渐绝望。
简单的来说,在以成绩作为唯一标准的高考前阶段,他们用成绩吊打了一众同学,当高考结束开始拼实操能力的时候,他们却开始反向被世界吊打。
某种程度上,这证明了地球是圆的。
4
小镇做题家真的是失败者吗?
很明显不是。
刷题也是有门槛的,就像我,想刷题都刷不来,我当年不知道多羡慕他们。
那小镇做题家是目光短浅吗?
很明显也不是。
小镇做题家其实早早认识到了人生的残酷和自身没有资源可以依靠这个事实,选择了“刷题”这样一条艰辛但高效的道路,并几年如一日的坚持下来,达成了目标。
自制力强大,执行力爆表。
刷题这件事情,可真不是谁都能搞定的。
能吃苦,能认识到现实,看起来是很好,但这里面会有一个负面循环。
物质的匮乏,导致他们没有条件去增长见识,大量的时间在刷题上,和刷题占用了他们太多的时间资源,导致他们没有时间自行发展其他软性技能。
实现人生成功→要有好学历→没钱没资源→只能刷题→刷题导致思维僵化→成为做题家→做题家难以成功。
形成了一个逻辑上的死循环。
出生于农村城镇,因为原生家庭物质生活匮乏,无法给做题家们带来助力。
小镇做题家的名头就是这样来的。
现实只能让他们刷题,不刷题没有出路,但这个社会没有给你继续刷题的机会。
所以我从来不会看不起小镇做题家,因为错的不是他们,真的是这个世界。
5
另外,讲道理,刷题家们的失败,是相对于城市中产而言的,相对于老家的务工青年,他们的生活条件和上升通道是要强得多。
导致做题家失败的原因是资源的不足+社会化程度低,可以说是非战之罪。
这种资源不光是指金钱,也指人脉、信息。
比如中产家庭的父母,可以在子女报考专业的时候给一些指导意见,可以给子女介绍实习,可以帮助子女内推工作。
而做题家们的父母要不就是农民,要不就是小城市打工仔,别说什么给资源,别在你报专业的时候跟你憋出一句21世纪是生物的世纪就算帮忙了。
这是直接原因,那么根本原因是什么呢?
是“信息差”。
做题家们对抗人生的策略是用时间换空间。
这个策略是没问题的,但问题在于,社会性的“成功”是多因素导致的,但做题家们能做的事情却是单一的。
高考前成功的唯一考量因素是“成绩”,
高考后最大的考量因素是“经济”,是“资源”。
成绩的成功是单一的,时间只需要花在六个科目上,“经济”的成功是多因素的,你要把时间花在性价比最高的因素上。
后者比前者的门槛,高了太多。
打个比方,企业挑选员工的条件,是找合适的人,有过相关行业实习经验,容易沟通,实操能力强;
企业晋升员工的条件是有管理能力,做出过成绩,能服众。
而做题家能提供的只有,学习成绩好,善于应试。
企业不需要应试能力,社会也不需要应试能力,因为这些换不来金钱。
而这种信息差导致的认知的偏差,就会最终导致“努力错了方向”。
产生这种“我明明已经很努力了,为什么还是这么失败”的结局。
6
做题家们痛苦的根源是跳出了自己的圈层,看到了更大的世界,而手头上的资源和以往的成功经验却难以支撑他们在正确的路上更进一步。
俗话说,不努力还好,一努力才发现自己是个废物,这才是最痛苦的。
但,小镇做题家是废物吗?
当然不是。
看一下小镇做题家的开局难度就知道。
物资的匮乏,教育资源跟不上,必须靠堆时间刷题找补。
出身地与外界接触少,很多人大学毕业后才第一次离开自己家的小镇眼界窄。
面临学业、就业等人生重大抉择没人能够提供建议,帮自己避雷,容易进坑。
没有家庭资源兜底,没有退路,容错极低,面临选择只能选择短期保底,致使长期失利。
这四点加在一起堪称深渊开局,甚至如果婴儿有意识有的选,面对这种投胎都恨不得当场去世。
但人家是怎么做的?
认识到了开局难度,知道自己所处的劣势,于是早早的认准了“刷题”这样一条单调高效且成功率最高的路,忍受着孤独和无奈一路杀了上去,最后顶着一身白装跟那些满身时装的rmb玩家同台竞技。
在开局两只手的情况下,靠刷题刷成了社会中上水平收入,你们别笑,按绝对比例来说大部分白领学历,收入都是社会中上水平,哪怕仅在城市中,也不拖后腿。
尽管做题家们经常自嘲自己被家境、社会环境、生存压力压垮,努力半生无所作为。
但从绝对比例来说,小镇做题家依然是人生中的强者。
强者是什么?
从绝对意义来说,是强于大多数人,从相对意义来说,是强于昨天的自己。
无论是哪一点,他们都做到了。
尤其是考虑到他们的起点,更是值得尊敬。
7
在小镇做题家这个话题底下,我看到一句话是我很讨厌的。
“同样出身小镇,有的人依然对知识抱有无功利的兴趣,有的人则完全只把读书当成敲门砖。”
对小镇做题家极尽鄙夷。
这是一句完全正确的废话,是“何不食肉糜”的现代版本。
读书如果不是作为敲门砖,那么世界上99%的人不会去读书。
读书就是不如王者荣耀有趣,这很正常。
确实承认,书籍文化有文化传承、探索知识的作用,但在社层面上的意义在于给社会输出一批具有良好学历水平和工作能力的专向人才。
对个人的意义在于让自己拥有获得工作,获得更好生活的能力。
对知识抱有兴趣的完全可以自己自学,或者向着专业领域冲就行了,完全不冲突。
更何况,面对一个缺乏资源独自战斗,只是为了获得跟后浪们同台竞技的年轻人,你好意思跟他说,你不要那么功利?
功利有错吗?功利没错,功利是他们获得更好生活的唯一方式,功利是他们对抗这个世界的唯一方式。
在你们指责别人功利前,请别忘了有许多人光是活着就已经拼尽了全力。
有人耗费整个青春,只是为了证明他不比你差。
谁喜欢功利的世界呢,但很多时候他们没的选。
其实,我们也没得选。
转自:https://mp.weixin.qq.com/s/zrRGUcPPYJOZR-qDvSIBCA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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资料:各区教育局
美编:韩筠婷、王斌
编辑:张晓彤、阮天霖、顾依依、陈庚
转自:https://mp.weixin.qq.com/s/8d9j1p2WGJtZokG7D52Hxw
这两天,有关“江苏文科状元430分,因选修历史课B+无缘清北”的消息引发广泛关注。一些网友希望这名叫白湘菱的“文科状元”能被破格录取。
就此,7月28日,澎湃新闻分别咨询了北大、清华、南大负责江苏招生工作的老师,得到的回复均为“须按政策要来招生”。
据媒体报道,白湘菱家在江苏淮安城区。在接受采访时,白湘菱称,“当时的最高志愿就是南大,一直很喜欢南大”,现在则在考虑报“能力范围内最好的学校”。
对于白湘菱的情况,有网友评论称“估计会被破格录取”,也有网友认为,“调不了档,不行的。”
对此,北京大学在江苏招生的老师回应澎湃新闻,“她(白湘菱)的等级考试成绩不符合我们的招生考核要求,所以没有办法,我们必须按招生政策来。”
该老师表示,报考北大的选修成绩需满足一门为A,一门A+,且文科必须选修历史、政治两科,理科必须要选修物理、化学两科。
清华大学江苏招生组负责淮安地区招生的朱老师表示,不了解白湘菱的具体情况,但是招生需要按照政策要求来进行。
南京大学负责江苏淮南市招生工作的李老师也表示,没办法破格录取,招生中规则先行。
李老师还表示,他有关注过白湘菱的情况,“我们很想录,但是没有办法去打破规则。”
此前,据媒体报道,江苏现行高考政策中,额外两门选修是不算分值,而是算等级,白湘菱的历史选修是B+。目前国内的很多“985”、“211”名校,全都要求A以上。
白湘菱本人表示,有一点遗憾,现在考虑能力范围内最好的学校。
此前消息:
奇事!高考第2名成了状元 第1名跟清华北大无缘 您的浏览器暂时无法播放此视频.
江苏高考文科第一名因选修B 无缘清华北大 (来源:北京时间)
但是,今年高考就出了一件奇事,高考最高分,也就是第一名却不是状元,自己不敢认领,母校也不敢认领。
宿迁中学王雅迪
相反,第二名考生的学校,大张旗鼓宣布,2020年文科状元花落自家,完全无视最高分的存在。
是谁给的胆子,第二名的学校敢如此放肆?敢于这样做,当然是有底气的。但是,网友这么也想不通,状元不就是第一名,第一名不就是状元么?
在人们的意识里,确实是这样的,从古至今,也都是这样的。
不过,这种事情,全国各个省份都不会发生,只有在江苏才会出现。江苏高考自个儿玩,玩的高深莫测,也就玩出了新高度,玩出了这样的奇葩事。
明年,是不会发生这样的事了,因为江苏明年起加入高考大家庭,不再自己玩了,这样的奇葩事自然不会再出现。
也许,是为了不被忘却的纪念吧!
2020年高考,江苏宿迁中学骄傲地宣布,本校王雅迪同学,以429分摘取江苏省文科状元。王雅迪各学科成绩为:语文169,数学146,英语114,。
据悉,北大清华都已经把橄榄枝伸到了学校伸到了王雅迪的面前,就看她会接哪一枝了。
这幸福,王雅迪,王雅迪的家人,王雅迪的老师,王雅迪的学校,都满满的。苏北的学校,除了淮阴中学外,拿下状元,那是实在太不容易了!
说到淮阴中学,苏北老牌最强中学,实际上,今年的高考,江苏省文科第一名出在他们家。
但是,出了第一名,淮阴中学却不声不响,是在响应教育部不宣传高考状元的要求么?当然不是,不宣传状元,但宣传第一名的必须的。
可是,出了第一名如此不声不响,淮阴中学和这名考生,都是如此低调吗?也不是低调,而是另有原因。
这名考生叫白湘菱,今年她的高考成绩是430分,比宿迁中学宣传的高考状元王雅迪高了1分。
高考,只要1分,就是王者。在各省一分一段里随便查看一下,1分,要有多大差距,那太惊人了。
然而,白湘菱这1分,并没有让她成为王者,并没有让她戴上王冠。不仅跟清华北大无缘,像复旦、上海交大、人大和浙大也不会要。
这是为什么呢?为什么呢?
这是因为,据说白湘菱的选修科目有B+,而北大清华在江苏招生,要求选修科目必须达到A+、A。
不少985大学也有这样的要求,于是,第一名当不了状元,上不了清华北大的奇葩事就发生了。
对于江苏高考史比较熟悉的人就知道了,白湘菱并非被这种奇葩高考害惨的第一人,2019年南京理科状元就上不了北大,2015年徐州文理科状元都遭遇了这样的“惨剧”。
宿迁中学为何敢于宣称王雅迪是省状元,因为人家都是A+啊,底气,就来自这里。淮阴中学只能吃哑巴亏,白湘菱同学“一失足成千古恨”,只能等着这些顶级高校“破格”了。
江苏高考模式被江苏人诟病久矣,方案繁琐复杂,很多人看不懂,专家都说不清,何况考生和家长呢?
幸好,江苏终于明白了这样玩,对好多考生伤害太大,终于出手终结这种高深莫测的高考方案,回到全国高考大家庭里了。
从明年起,这种第一名不是状元,第一名清华北大都不要,好多985也不要的这种奇葩事就不会再发生了。
高考方案,越简单越好,一看人人都懂,像不认识的字不懂意思的字,查字典就行了一样,这样的方案才是好方案。
作为江苏人,从江苏高考方案出台始,就从来都觉得眼花缭乱,觉得不是什么好方案。大家认为呢?
转自:https://news.163.com/20/0728/13/FIKK6U8I00018AOR.html
文 | 梁文道
“以前母亲、祖母、外婆、保姆、佣人讲故事给小孩听,是世界性好传统。有的母亲讲得特别好,把自己放进去。”
这段话出自《文学回忆录》,是陈丹青当年在纽约听木心讲世界文学史的笔记。木心讲课的框架底本,借自上世纪20年代郑振铎编著的《文学大纲》。
坦白讲,郑本在纵向时间轴上的分期、横向以国别涵盖作家的方法,今天看来已经落伍了。而在木心的讲述里头,史实又大幅简略,反倒是他个人议论既多且广。兴之所至地谈下来,重点选择的作家和作品,多是木心自己的偏爱,全书很难找出一贯而清晰的方法。因此,我们不能把它当成今日学院式的文学史来看。好在,读者不傻。
木心不是学者,他是个作家,是一个艺术家。以作家身份谈文学史,同样的例子,在所多矣。艾略特、米沃什、昆德拉、卡尔维诺、纳博科夫……有谁真会用专业文学史家的眼光去苛求他们?我们读这些作家述作的文学史,目的不在认识文学史,而在认识“他的文学史”。就像木心所讲的母亲说故事,说得好,会把自己说进去一样,这类文学史述作好看的地方正在于他们自己也在里头。
所谓“在里头”,有两个意思。一个比较浅显,是他们自己不循惯例、乾纲独断的见解;另一个意思是一位作家以自己的双眼瞻前顾后,左右环视,既见故人,亦知来者,为自己创作生涯与志趣寻求立足于世的基本定向。如此读解文学史,读出来的是这位作者之所以如此写作的由来,是他主动报上家门,是他写作取向的脉络,是他曝露“影响之焦虑”的底蕴。也就是说,大部分一流作者的文学史,其实都是他们的自我定位。
屈原写诗,一定知道他已永垂不朽。每个大艺术家生前都公正地衡量过自己。有人熬不住,说出来,如但丁、普希金。有种人不说的,如陶渊明,熬住不说。
具有这等企图、这等雄心的中国作家,是罕见的,这是木心之所以是木心的原因。他不但在谈文学史的时候是个专业门墙的局外人;就算身为作家,他还是一个局外人。他“局外”到了一个什么程度呢?刚刚在大陆出版作品的时候,人们以为他是台湾作家,或是不知从哪儿来的海外作家;更早在台湾发表作品的时候,那边的圈子也在探听是不是一个民国老作家重新出土;他竟然“局外”到了一个没有人能从他的作品中读出来路的地步,“局外”到了让人时空错乱的地步。
有些读者感到木心的作品“很中国”,甚至要说它是“老中国”;不过你从今日大陆(所谓的中州正统),一直往回看到“五四”,恐怕也找不到类似的写作。既然如此,为什么大家仍然以为木心“很中国”?这里的“中国”究竟是指哪个“中国”?另一方面,木心的文学实践又非常西化、非常前卫。早在上世纪50年代,他便在大陆写过带有荒谬剧况味的剧本;青年时期,更自习意象主义和超现实主义。所以,一个不曾中断、未经洗劫的木心才会这般令人摸不着头脑。虽说是局外人,但又让人奇诡地熟悉, 仿佛暌违多年的故人。如若强认他是汉语写作的自己人,继承了传统正朔,那便只好勉强说他是“不得祢先君”, 远适异乡,自成一宗的“别子”了。
《红楼梦》中的诗,如水草。取出水,即不好。放在水中,好看。
《红楼梦》里的诗,是多少人解析过的题目,有人据此说曹雪芹诗艺平平,也有人说他诗才八斗。而木心这句断语,也并非没人讲过,只是说不到这么漂亮,这么叫人服气;“水草”,何等的譬喻,就这一句,便显见识,便能穿透,正是所谓的“断言”,无须论证,不求赞同,然而背后的识见令人欣赏,乃至叹服。
这就是木心,也只有木心,才会大胆说出这样透辟的句子。他的作品,好读难懂,难懂易记,因为风格印记太过强烈了,每一句说,自有一股木心的标志,引人一字一字地读下去,铭入脑海,有时立即记住了某一句,回头细想,其实还没懂得确切的意思:于是可堪咀嚼,可堪回味。
与《红楼梦》中的诗不同,木心的断语,取出水面,便即“兀自燃烧”起来。这一评价,本是刘绍铭教授形容张爱玲的名言。在我看来,现代中国文学史,木心是一位“金句”纷披的大家。但他的“火焰”,清凉温润,却又凌厉峻拔,特别值得留意的是,他的一句句识见,有如冰山,阳光下的一角已经闪亮刺眼,未经道出的深意,深不可测。
本书的题目,叫做《文学回忆录》,书里的讲述全部出自木心,然而这是陈丹青五年听课的笔录。很自然的,读者会猜测,甚至追究:笔录中的木心到底有多真实?又有多少带着笔录者的痕迹?不寻常的是,木心当初备有完整的讲义,但他不以为用来讲课的底本可以作为他的创作,因此,他在生前不赞成出版讲义。自重自爱如木心,后人应当尊重他的意愿。饶是如此,陈丹青出版笔记的用心,便如他所说,乃出于木心葬礼上众多年轻读者的恳求了。
但我们仍然面对着微妙的困境:木心不把讲义视为他的文学作品,那么,眼前这本《文学回忆录》,还是他的书吗?
熟悉历史和文学史的读者,应该明白,这个问题,是个“述”与“作”的问题,这个问题又古老,又经典。佛陀、孔子、苏格拉底,全都述而不作。他们的言论与教化全部出自后人门生的记录。今人可以合理地追问:佛经里的“如是我闻”,到底有多“如是”?“子曰”之后的句子,又是否真是孔子的原话?其中最著名的公案,当属柏拉图与苏格拉底的关系。当年至少有十个跟随苏格拉底的学生记有“听课笔录”,唯独柏拉图《对话录》影响最大,是今人了解苏格拉底的权威来源。
好在木心既述又作,既作且述,生前便已出版全部创作。其风调思路,无须转借陈丹青笔录才能一窥全貌。这本《文学回忆录》,无论叙述的语气,还是遍布全书的断语、警句、妙谈,坦白说,不可能出自木心之外的任何人。
你看木心《文学回忆录》,斩钉截铁,不解释、不道歉、不犹疑。他平视世界文学史上的巨擘大师,平视一切现在的与未来的读者,于是自在自由,娓娓道出他的文学的回忆。
《木心全集》
著者:木心
出版社:理想国 | 上海三联书店
出版时间:2020.6
木心(1927—2011),本名孙璞,原籍浙江,上海美术专科学校毕业,1982年定居纽约,晚年归根故里乌镇,被海内外华人视为深解东西方艺术传统的精英和传奇人物。
生前定稿出版有文集13种著作,即散文小说系列6种《哥伦比亚的倒影》《琼美卡随想录》《温莎墓园日记》《即兴判断》《素履之往》《爱默生家的恶客》,诗歌系列6种《西班牙三棵树》《我纷纷的情欲》《诗经演》《巴珑》《伪所罗门书》《云雀叫了一整天》(引发刷屏的小诗《从前慢》即来自《云雀》),包括答问录1种《鱼丽之宴》。
逝世后,另有“世界文学史讲座”整理成书《文学回忆录》(即听课学生陈丹青笔记),及作为《文学回忆录》补遗的《木心谈木心》。陈丹青说,《文学回忆录》布满木心始终不渝的名姓,而他如数家珍的文学圣家族,完全不知道怎样持久地影响了这个人。